清晨，走過鋪滿銀杏樹葉的校園，看見孩子們在寒風中揮著掃帚，把一堆堆黃葉掃進垃圾桶；有的為了方便明天打掃，干脆用掃帚敲打樹枝，要把葉片全部趕下來。我真想喊一聲，別敲了，慢一點，那是美啊！心里莫名其妙得痛惜，因為這種通透的黃，讓人的靈魂由內而外生出感動。這哪里是落葉？分明是我們再也挽不回的時間和光陰里的一個又一個日子。
小時候，村子里到處是枸樹、楝樹、椿樹……這些鄉間的樹，自春而冬，青了黃了，枯了落了，一輪一輪，一年一年，嚓嚓而過，不知不覺。印象最深的是，每到秋天，奶奶總愛收集落葉，房前屋后的全都用竹耙收起來，堆成垛兒，小山似的。冬日里，在青煙裊裊的灰堆里埋上兩三個紅薯，那些閃著光的火星兒則成了天然的烤箱。每天傍晚放了學，到村后的林子里拾點樹枝，堆在柴垛邊，擋住小雞兒的抓撓。那時候的農村小學作業不多，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可供揮霍，尤其一番勞動后，背著一捆干柴就像背著整個森林一般，非常自豪。后來，我們學習《桃花源記》，總覺得里面的“黃花垂髫，并怡然自樂”，就是兒時奶奶收集落葉的情景。
后來考上了縣城的中學，有了早晚自習，有了月考，有了排名，壓力不比現在的孩子輕……也就是說我再也回不到童年了，但是能跟草木相處，日子總是歡愉。校園里有一棵銀杏樹，千年的“老壽星”，這個季節，也是滿地翻黃。無論多忙，我和同學總不忘逡巡于樹下，撿起無數葉片，或做書簽，或做摘抄，或互贈惠存……當然，匆忙趕路間，二十多年過去，大家都“云深不知處”，彼此都消失在茫茫人海。夾在書頁里的葉片，也失了水分，枯了柔腸，剩下一縷赭黃。可是這種潛藏著的苒苒年光，總是讓人心醉。夜深人靜偶爾翻出，與之共讀的那些人影和往事，不由自主地會迎向你，原來一切并不曾走遠，于是逝去的、未來的都有了回應，于是情感無限延展……
現在，我們小區栽滿了欒樹，夏日花開，一簇簇的金黃，明明晃晃的；秋去冬來,枝葉間一串串果實，紫紅鼓漲，像灌湯的豆腐泡，似乎能打開你的味蕾。想起史鐵生的《我與地壇》里的“小燈籠”：“少女松開了手，裙裾隨之垂落了下來，很多很多她撿的小燈籠便灑落了一地，鋪散在她腳下。”看來，花葉枝干，樹的一身皆是詩意和意境！我喜歡收集這些果實，也喜歡這些掌大的葉片，秋來攢了一院子的不曾掃去。月亮好的晚上，踩在上面，“哧啦哧啦……”仿佛舊友重逢的喁喁私語。厚積落葉用來聽，冬雨滴落時，它又成了一部可供閱讀的《詩經》。
想想，祖母不再，舊日鮮活；落葉老去，枯黃里卻爆出青……一切真實可信，這或就叫做輪回，我也在這種輪回里負載著希望溫暖前行，一年一年見證著生命的成長和奇跡。
特別喜歡錢鐘書先生的一句話“風景是要配上窗子來看”的；此時，我更想說，風景更需要配上一顆靜謐的心，勿掃啊，慢慢地，欣賞。
鳳臺 張 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