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家貧,我沒有像樣的玩具,看玩伴們手里常換常新,眼饞得緊。常常,討好著用鍋巴、炒花生一類的吃食換來過把癮,還的時候卻極不情愿。好在,我有那些破石頭兒,童年并不孤單。
“破石頭”的稱謂是玩伴們給的,他們瞧不上這般寒磣的玩意兒。他們有積木、火車、直升機……全是我艷羨已久的玩具,精致,逼真,我沒有。
我只有我的破石頭兒。
鄰家建房剩下的碎石堆,是我“淘寶”最殷勤的去處。安靜地呆在石堆旁,慢慢地翻撿,滿臉的專注和期待。千形萬狀翻了個遍,收獲的是三五個自覺有些像啥的小石頭,像孫猴子,像葫蘆娃,像大力水手,或者什么也不像,只是沒理由地覺得好玩,就歡喜地裝進褲兜,當寶貝似的。
母親沒有余錢給我買玩具,也就不反對我在這些臟兮兮的石頭疙瘩里找樂子。積以時日,我的小石頭兒越來越多了。散放著容易丟失,母親特地縫了個小布袋,給它們一個小小的家。有小石頭兒相伴,我的童年變得充實、快樂,再不饞別人的玩具了。
村前的曬谷場是常去的地兒,喜歡它的平敞。找個板結處,坐下去,把心愛的小石頭們一個個摸出來,嘴巴給配上聲音,讓“大炮”轟鳴起來,讓“妖怪”們尖叫著倒地,讓“白龍馬”噠噠地奔跑……情節(jié)都是從電視里學來的,總喜歡把自己演成英雄、大俠。玩得投入了,就沒覺得這是破石頭兒,也不是玩具,它們就真是八戒的大釘耙子,是舒克和貝塔,什么都是。
到了炎夏,長輩們是不讓隨便出門耍的,心卻還在外面野著,憋得難受。愣愣地看木梁上的燕子窩,看飛進來的蜻蜓,把窗外老椿樹上的蟬鳴聽個仔細,心下老急老急。忽然想起那些寶貝石頭兒,眉頭頓時舒展開來,輕輕放到床上翻過來倒過去地玩,漸漸忘了炎熱。原先的孫猴子、葫蘆娃們,這回又成了會飛的蜻蜓,成了聒噪不休的蟬了。
院子的角落散放著一些白火石,是祖父從很遠的山上拉回來建房子用的。它們完成了歷史使命,又順便成了我上好的玩具,溫暖著一個窮人家孩子的貧瘠童年。石頭全身白,晚上兩兩相撞,碎碎地生出火花來,仿佛夏夜里明明滅滅的螢火,好看,好玩。偶然,我拾到一塊形狀奇特的白火石,拳頭大小,人形,光頭,隱約有五官,似著袈裟。我樂了,跑到祖父那報喜,祖父也說像,我就更覺得像。后來看《西游記》,更樂了,想,唐僧咋變成石頭,跑到我家里來了呢?興沖沖向玩伴們炫耀,得意得很。攥在手里,老緊的,怕摔碎了,怕被他們搶了去。饞了他們,就有拿玩具來換的,我舍不得,不干。常常,一手拿著“唐僧”正對自己,另一只手學它的樣子豎在胸前,“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地嘀咕不停。過了些時日,“唐僧”忽然不見了蹤影,遍尋不得,懷疑被玩伴偷走,沒人承認。心下難過,哭,鬧。母親安慰說,“唐僧”取完了經(jīng),回天上去了。我不信,仍是哭。
近讀賈平凹一組寫石的文章,我又想起我心愛的小石頭兒。它們豐富了我的童年時光,給了我無盡的快樂,而今消失在漸行漸遠的時光湍流里,一去不返,只留給我?guī)追譂瑤追痔穑瑤追謶褢佟?
田家庵·史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