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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已步入深秋。年過半百的我也已步入了人生的秋季。
正如黃葉火星般不斷從綠葉叢中冒出一樣，白發也從兩鬢的懸崖攀緣而上，大有不將黑發趕出固有的領地決不罷休之勢。曾經的青春似乎正或早已面臨著一場“顏色革命”。
跨過50歲的門檻，來到人生的秋季。借著秋老虎的余威，踏著秋蟬那凄凄切切的平平仄仄，似乎還能看到漸行漸遠的青春的背影。即使偶有落葉飄零，那也不是嘆息，而是我已懂得了取舍。陣陣秋風中，縷縷秋陽下，我儼然成了一棵掛果的樹——健康的體魄、幸福的家庭、穩定的職業、高雅的愛好、良好的心態、快樂的生活……無不閃爍著智慧和理性的光芒，把自己腳下的路照亮。
秋天雖說沒有了春天萬紫千紅般的幻想，也沒有了夏天草木爭寵般的沖動與浮躁，卻有了天高云淡般的開闊胸襟，疏星朗月般的淡泊寧靜。對人生的秋季而言，童年的天真、少年的憧憬、青年的執著，都變成了一件件難得的衣料，稍一加工，就能穿戴在身，以抵抗日益活躍的冷空氣的侵襲。
人生的秋季的樂趣在于如秋天一樣，有收獲也有播種——有“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快慰，也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安逸，還有“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充實，更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浪漫，最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自信。卻一點也沒有“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的悔意、“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的凄慘、“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的悲觀、“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的孤單、“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的感傷。即使偶有汗水偷跑出汗毛的柵欄，也很快被沉著與冷靜化為草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快樂地口銜旭日的糖塊而去。
進入人生的秋季，已將驕氣和躁動遺留給春夏，并把體內的洪水引向寬廣的歲月的河床，讓自己遠離泛濫。用平靜的外表，像燈籠紙包裹燭火一樣，去包裹一顆依然火熱的心，恰似用理性的書皮去庇護充沛依舊的情感的珍藏版。因此步入人生的秋季的我深諳“有多少粉，做多少粑”之道。
在人生的秋季的辭典里，再也找不到“貪欲”“逞能”之類的詞條，只有關于“盡己所能”“活到老，學到老”的含義被詮釋得詳細有加——年過半百，知道得越多，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人生苦短，那就用勤勉并快樂著的張力去將人生的秋季盡可能地拉長。
若說人生如夢，那夢也定非渾圓一體之物。夢里夢外的裂痕無法避免，就像行走中的萬物無法避免溝溝壑壑。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自己變成一根永不生銹的針，針眼里穿有足跡的絲線，去不停地縫補著理想與現實之間的一個又一個裂縫。它們也許愈合得像不曾存在過，也許像掌紋般禪性十足，也許像田壟般高高突起，也許像河流般川流不息……而到了人生的秋季，所有這一切都恍若一道道有了答案的算式。它們無疑就是一段段通向晚年的人生單行道。但只要我們曾經期盼過、努力過、擁有過（不論多少高低），即使不圓滿也是充實的。
田家庵·徐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