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宏
母親有一塊“金疙瘩”,是母親結婚時從娘家帶過來的貴重嫁妝。
從記事時起,這件事就成了家里的一樁公開的秘密:家人都知道母親娘家陪送的那塊“金疙瘩”有茶盅那么大,就放在箱底的包里,很值錢很值錢的!到底值多少錢,家人誰也說不清,反正是賣了之后可以買好多房子、好多田、好多家具!
因為有了這塊“金疙瘩”,全家人都感到有一種無形的依賴。
大哥結婚時,要蓋一所新房子。父親和大哥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母親放在箱底的那塊“金疙瘩”。
母親在家庭會議上,當著全家人的面,淡淡地說:“那塊‘金疙瘩’可以拿出來換錢,然后給老大蓋新房”,母親接著把目光轉向姐姐、我和弟弟,“可是以后這三個孩子拿什么來交學費?沒有學費,他們仨就都得輟學!”
父親和大哥沉默了許久;父親一跺腳:“算了!我和老大自己張羅去!‘金疙瘩’,還是別動了!”
那個夏天,父親和大哥整整干了半個多月,用三棱草和黃泥,硬是摔了5000多塊土坯,然后砌窯,燒成磚。全家人燕子銜泥般大干了20多天,一分錢沒花,硬是給大哥蓋了所新房子!
此后,姐姐、我和弟弟每每交學費時,都會想到母親的那塊“金疙瘩”,可每次都是讓母親以“還有更急的事呢”岔了過去。我們每次都是以割柳條、編席子、采藥材、養豬養雞、栽果樹等方式籌集到錢,熬過了一個個難關。
姐姐出嫁時,提出要家里陪送一臺雙缸洗衣機。母親這次很爽快,答應取出那塊“金疙瘩”,換成錢由姐姐支配一部分。可是,母親又提出一個意見:“三兒馬上就要上大學了,估計用錢的地方會更多。”
那塊“金疙瘩”依然放在箱底沒有拿出來,姐姐在鎮上的一家針織廠里打了兩個月的工,掙回來一臺雙缸洗衣機——非但如此,姐姐還因此學到了技術,結婚后,和姐夫一起開了家服裝廠,年收入相當可觀。
在大學,我節衣縮食,課余做家教、鐘點工、投稿來籌措自己的學習費用。直到我大學畢業,母親的那塊“金疙瘩”依舊一直放在箱底。
母親80大壽時,天南海北的晚輩們聚到母親身邊。生日宴上,大哥大嫂趁著酒興,提議讓老壽星拿出箱底的那塊“金疙瘩”,讓整個家族的人開開眼!
母親咧開缺牙的嘴,笑了:“‘金疙瘩’?什么‘金疙瘩’?咱家里壓根就沒有什么‘金疙瘩’,媽這輩子就沒收到過你姥家給的嫁妝!之所以那么說,只是想讓你們安心:家,有退路,不會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