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繼紅
父親年輕時是單位的供銷員，一年四季都在全國各地跑業(yè)務(wù)，和我們兄妹根本見不上幾面。即便是回到家后，和我們也說不上幾句話又要準(zhǔn)備下一次出差。在我的印象里，父親很少關(guān)心我們，也從來沒有對我們噓寒問暖過。
退休以后，父親從工作崗位回歸家庭，卻一樣的閑不住。在母親的指導(dǎo)下，他學(xué)會了挖地、種菜、搭架子，小小的菜園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豌豆、茄子、黃瓜、豆角、生菜、辣椒、西紅柿……一應(yīng)俱全，應(yīng)有盡有。有時候，他會跟我們說挖地把手磨出了水泡，挑水澆菜把衣服都汗?jié)裢噶恕Ｎ覀冃置镁吐裨顾恢老砬甯＃热煌诵萘司秃煤迷诩野蚕硗砟辏螛范粸槟兀克偸切χf，又不是老得不能動，就發(fā)揮點余熱，就當(dāng)鍛煉身體了。再說，你們兄妹也能吃上新鮮的蔬菜嘛！我們見拗不過他，也就任由他去了。
不過，事情果真確如他所言，無論春夏秋冬，寒天暑往，我們都能吃上新鮮的蔬菜，有青翠欲滴的生菜，有小燈籠似的西紅柿，有水靈靈的大白菜……每次，看到他忙碌的身影，總是笑呵呵干勁十足的樣子，我想，也許他真的是老有所樂吧！
事實證明，如果不是那兩次的意外發(fā)現(xiàn)，我到現(xiàn)在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觀念是有多么的膚淺。
在那個夏季，知了在樹梢上沒完沒了地叫著“熱啊，熱啊”，不免讓人感到心煩意亂。父親來電話說，要給我送些蔬菜。當(dāng)時，我正忙著加班，忙得焦頭爛額，就煩躁地告訴他不要過來了。父親不厭其煩一遍遍地解釋說，這些蔬菜都是剛摘下來的，非常新鮮，對人體特別有好處……我皺皺眉頭，說你別送了，我忙著呢。不等他說完，就簡單粗暴地掛斷了電話。做完資料，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向家走去。經(jīng)過一天的暴曬，大晚上的還是熱浪襲人，我清晰地感到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熱氣騰騰的。剛到單元樓下，鄰居大姐告訴我說，父親剛才來送蔬菜，他知道我忙，放到門口就回去了。這么個大夏天，他熱得滿臉通紅，脖子里搭著毛巾，卻總也擦不干額頭上的汗珠，被汗?jié)竦囊路簿o緊地貼在身上。問題是那么遠(yuǎn)的路，還要騎三輪車回去，不知道會被熱成啥樣呢！
我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快速上樓，看到家門口擺放著一袋袋碼放整齊的辣椒、茄子、黃瓜、西紅柿，竟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好。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到了冬天。天氣預(yù)報說接連幾天將會有大雪來襲，我正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發(fā)愁，母親的電話如期而至，說是父親已經(jīng)騎著三輪車往我家來了。打開窗子，寒風(fēng)吹在臉上，就像刀割一樣，真冷啊！我不禁裹緊衣服，縮了縮脖子，不住地眺望著。不一會兒，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了。我趕緊下樓，看見父親正吃力地蹬著三輪車，費勁地停穩(wěn)在我家樓下。我沖下樓，和父親一起，從車廂里把蔬菜一袋一袋地提出來，有白菜、蘿卜、香菜、蒜苗……全都摘得跟剛從凈菜市場出來似的，擺滿了整整一個陽臺。不經(jīng)意地抬頭，發(fā)現(xiàn)摘了帽子和口罩的父親，渾身上下正冒著熱氣，而那熱氣停駐在長長的睫毛上，形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竟讓我一時恍惚，眼前的他，和記憶中的父親，慢慢地、慢慢地重合，最終成為同一個人。
他讓我深深地明白，父親的愛，是含蓄的，是深沉的，是無私的……因為，父親的愛，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