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淮河大堤上,淮河就像一條飄擺在綠野中的銀練,由西向東拐了個彎,與淠、潁兩河呈扇形收攏在一起。淮河、淠河和潁河集流面積達到9萬多平方公里,“七十二水通正陽”之說由此得來。
錢穆先生曾說,所謂農耕文明,往往誕生于河谷地帶或沖積平原。淮河、淠河和潁河,分別發端于桐柏山、大別山和伏牛山,浩浩蕩蕩曲曲彎彎奔流到此,孕生出肥沃富庶的淠東平原。公元前360年,魏國開鑿鴻溝運河工程,下游連潁入淮。此處所說的“潁”即正陽關。那時候起,作為楚國水陸交通主要樞紐,正陽關就已成為淠東平原上堪與壽春媲美的繁華都市。1957年壽縣城南邱家花園出土戰國中期鄂君啟節,上書銘文可使后人對正陽關歷史上無可取代的通衢地位窺斑見豹。其時,正陽關西達方城,南通居巢、長江,鄂君啟經商范圍北起河南,南至兩湖、江西,每年水路至少150條船,淮漢長江及湘資沅灃都留下其商隊的足跡。晉代伏滔在作《正淮論》時,也對壽陽、正陽關舟楫之利進行了詳細記載:“壽陽東連三吳之富,南引荊汝之利,北接梁宋……西援陳許。”
正陽關人杰地靈,從正陽關人的舉止作派就能看出端倪。只要是正陽關街上的人,不管從事什么行業,主人早晨起床眼皮一睜,先要做的不是燒鍋吃飯,而是捅開爐子燒開水,泡上一壺好茶,慢條斯理喝上一氣。喝茶的當口,住在一起的鄰居常常竄到一起,互相夸贊一番對方的茶葉,說說國際國內的大事及方圓左右的傳聞逸事。頭壺茶喝完,續上水,然后才精神抖擻地下鋪板,打開店門做生意。正陽關街面上有不少鐵匠鋪,這與當年造船業興旺有關。鐵匠鋪燒開水當然不會再另開爐灶,在捅開燒火爐子的同時,一天的營生也就開始了。現在造船已不再需要鉚釘之類,鐵匠錘下鍛造的對象換成了鋤、鍬等物,都是當地農民日常生產生活所用的工具。鋤呈半圓狀,俗稱“月牙鋤”;鍬四方四正,俗稱“灣鍬”。原來,淠東沖積平原積累的沙土松軟稀碎,農民鋤地無須像其它地方用“錛鋤”敲碎田間的坷垃,月牙鋤的兩角便于鋤地時挑削去禾邊的雜草;“灣鍬”相對“崗鍬”而言,塊頭較大,方便農民挖地、起土。每天一早,正陽關就會響起一片“叮叮鐺鐺”的鍛造敲擊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街人習以為常。正陽關的店臨街為門面,門面后為天井,天井里都是青磚漫地,筑有花壇,栽種了梔子、月季、石榴類的花草樹木。連著天井的后面為店家的廳房。鄰居間無論窮富,家家廳堂都懸掛著名人字畫。外人到了正陽關,你縱然貴為君主、富可敵國,不一定受本地人待見;但當知道你是位文人名人,立時就能贏來一臉的敬畏,馬上就有人手捧宣紙,請你留下“墨寶”。正因為文風昌盛,不管是古代,還是近現代,正陽關出了多少人物,如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被譽為“黃埔四杰”之一的高語罕,狂草大師司徒越,革命活動家、文物收藏家孫大光等。司徒越在正陽中學當過校長,孫大光在正陽中學當過學生,正陽關人把他們都視為鄉人,引為驕傲。
正陽關人崇文,比起壽州古城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古城門額為例,壽州古城四門題字分別為“通淝”、“賓陽”、“靖淮”、“定湖”,偏重寫實;正陽關現存南、北、東三座城門,分別題字“解阜”、“拱辰”、“朝陽”,引經據典,品上一品,就覺得更加富有詩意,含義雋永。“解阜”出于舜帝《南風歌》“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意思是,為官者要為百姓排憂解難,減輕百姓負擔,增加百姓收入,使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美好生活;“拱辰”出自《論語·為政》“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說的是做官從政要以德服人,這樣百姓就會像眾星環繞北斗那樣團結在你的周圍,從而獲得百姓的信任和擁護。三座城門的上方,不知什么年代出生的桑榆,早已長成參天大樹,樹蓬碩大,掩映著城頭,為進進出出城門涵洞的人遮風擋雨。
走進老街,小巷深深。坎坎凹凹的石板路上,不時迎面過來一、兩位少女,有的穿著高跟鞋,鞋底敲擊著石板,“橐橐”有聲;有的騎著電動車,柔發紛披,衣裙飄拂。偶有婦人挎著衣籃,到河邊淘衣。曾幾何時,正陽關“文光射斗,殷繁市廛,繞戶列屋而居者,綺分而繡櫛毗,市舶出入洪濤頹浪、煙云杳霞之中。”漫步在古巷里,時不時會產生一種時光穿越的感覺,“市聲噪耳,通宵達旦”;偶爾回到現實情景中,又想遇見一個“丁香一般結著幽怨的姑娘”。
從街巷轉出來,重新站在淮堤之上。一邊,千年古鎮盡收眼底,三條主街貫穿南北,五十六條長短街巷網絡其間,通向河邊的十三條大街人頭攢動;另一邊,依托著淮堤坡腳建立的碼頭泊岸一側,造船廠內馬達轟鳴,電弧閃爍,一艘艘巨輪在工人們的手下已顯雛形。據說從這里開出的萬噸輪船,現已飄洋過海走遍五大洲、四大洋。看來,古鎮昨天的輝煌,并沒因時間的流逝而成為云煙。(趙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