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草木一起品嘗過四季的人,大概都清楚地知道秋天特有的味道。
無論是從長相還是從秉性上看,初秋都與夏天有著無法割舍的血緣關系。那聲嘶力竭的蟬鳴似乎總要竭力證明這一點。跟著起哄的還有那從不肯輕易退出自己那仿佛是世襲而來的領地的“秋老虎”,其蠻橫的味道濃得連秋風也化不開。而草木們由春天的青春氣息到盛夏的壯年情懷,再到初秋的成熟魅力,不同的體味經無所不通的空氣一翻譯,便讓人們如聽普通話一樣明白曉暢。而最有同感的恐怕就是那一池秋蓮了吧!雖說繼承了整個荷塘的夏日財富,但坐吃山空的窘狀很快讓其捉襟見肘。任憑荷花們四處打點、荷葉們拼命張羅、蓮蓬們吶喊助威,最后也只能勉強將維持家族繁衍的少量經費交付給珍藏于淤泥的蓮藕,好等來年春天再扳本。如果說“富貴由命”的話,那么對池荷而言,這個“命”就是四季輪回的自然規律及固有現象。故即使“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也無怨無悔,泰然處之。
即便如此,秋天也與悲傷沒有必然的聯系。盡管清代詩人陶宗亮有詩云:“籬前黃菊未開花,寂寞清樽冷懷抱。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雖說詩人將秋天的孤寂冷漠刻畫得惟妙惟肖又入木三分,但那也僅是一家之言。劉禹錫早已有言在先:“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詩豪的獨特視角與個性化體驗將秋天特有的味道與畫面描寫得激情四射又情趣盎然。可見,關于秋天的味道還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英雄所見不同也。
其實,若將秋天看作一枚在季節的桌面上旋轉的硬幣,那么“秋高氣爽”與“陰雨綿綿”便是它的正反兩面。秋高氣爽時,白云朵朵、鳥鳴聲聲、溪流潺潺、菊開朵朵……到處充滿著詩情畫意;陰雨綿綿時,天色陰沉、冷風習習、潮氣四溢、枯葉飄飛……隨時都能將傷感的導火索點燃。但總體而言,秋天的溫和特性從未改變。她教鳴蟬激流勇退下來、她教小溪漸漸平靜下來、她教果實慢慢成熟起來、她教落葉明白“高處不勝寒”……如此通情達理又循循善誘的秋天是否早已深諳“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之道?看來,秋天的味道并不單純,值得我們品味與深究。
作為架在夏冬之間的穩固的橋梁,秋天將收獲與播種緊緊地聯為一體。最擅長刪繁就簡的秋天,讓少女般含羞于密葉之中的累累碩果,大大方方地展露于季節的舞臺,叫她們如點亮的紅燈籠,把自己照亮、把腳下的路照亮、把濟世的情懷照亮……而秋天更明白“今年的竹子,明年的筍子”的道理,決不會干涸澤而漁、殺雞取卵的蠢事。難怪秋天的田間地頭,到處都有人們忙碌于收獲與播種的身影。秋天里那被汗水滴濕的禾下土也因此定有一股咸咸的味道。他們讓倉庫打著飽嗝,散發出幸福的味道;也讓交出籽粒的秸稈通過模仿小丘來增添秋天的高度,并深情地守望著腳下的泥土,洋溢著依戀的味道;還讓順產下胖乎乎的豐收的田地再次受孕——小麥、油菜、綠肥等越冬作物的種子都在秋天的呵護下抵達泥土的子宮,為來年的豐收埋下絕妙的伏筆。就連位居高枝的果實,秋天也會精選一些不易墮落者留守枝頭,好讓越冬的鳥兒充饑,并最終渡過難關,來年再一展抓捕害蟲的絕技,為又一個沉甸甸的豐收保駕護航。如此遠見,怎不叫鼠目寸光者汗顏!
秋天渾身都散發著智者與大愛的味道。
我愛秋天,因為我深知秋天的味道耐人尋味。
(田家庵·徐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