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誓師
負芻悄然回城。
見潘崇,見鐘儀吾,兩家正如常練兵。
那個年代,世族大家,朝廷重臣,家家養門客。所謂門客,并非都是出謀劃策的智囊,實質上就是私人武裝。大戶練兵,習以為常,不會引起誰的警惕。
李園在朝會上聲色俱厲,要清理宮中衛隊,在他負芻走后,未見啟動,似乎不了了之。
負芻判斷,李園當令尹時間太長,自以為功德圓滿,天下歸心,不把朝臣們放在眼里,再把負芻趕走,他當然更加安枕高臥。
負芻與母親連夜渡河,趕往下蔡城外的平岡村。那里是考烈王封給負芻和母親的食邑中的一個村子。
鮑公已經帶著門客分散趕到了壽春。為了不引起注意,他們陸續聚集到平岡村。
世族們都有自己的封地,那就是他們的自留地。負芻要鮑公把門客們集中安頓在這個地方,再保險不過。
但負芻還是極為小心,人一進村,立刻派人封鎖村口,所有的人只許進,不許出。而且派人前出三里設置暗哨,尤其派人到淮河渡口,觀察動靜。
一見負芻,鮑工忙說道:“人已聚齊,這些人,都是魯國被滅前夫人家的門客,國滅后,他們四散而去。當知道夫人和公子要臣招他們回來時,個個歡呼雀躍。臣現在帶來的,都是臣挑選的忠誠敢死勇武之士,在魯地已經練兵數月。大家現在對當前的情況不明,只知可能有一場惡戰。他們馬上就要吃完飯了,為了同仇敵愾,鼓勵大家奮力殺敵,請夫人、公子給大家說幾句話。”
很快,人們聚攏到大廳前的大院,幾盞巨大的燈籠,將大院照得通亮。負芻知道,這些人,是他打贏李園的關鍵。今天,他要給他們添血注氣。
當魯夫人出現在眾人面前,大家不禁陣陣歡呼,隨即一齊跪下。
魯夫人的淚花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她不禁顫聲抽泣著說:“我一個亡國之女,忍辱在楚十數年,本以為故國已滅,無家可回,從此客死他鄉。沒想到今天竟在這里見到這么多故舊親人,怎能不傷心流淚?大家快快請起吧,快起吧。”
一見夫人如此激動傷心,不少人感動得眼圈紅了。
魯夫人忙拉過負芻,“來,孩兒,與諸位見見。這些人可都是當年為我父王舍生忘死的親人啊!”
負芻高大威猛的身軀出現在眾人面前,他那深邃的目光火焰般閃爍,瞬間電射眾人。大家不禁猛然睜大了眼睛,出現了片刻的遲鈍和寂靜。
這就是他們為之拼命、為之流血、為之效命、將來也為終生依靠的主人嗎?
負芻靜了數秒鐘,渾厚如泰山般的莽蒼之聲頓時在人們的耳邊震響。
“諸位,你們都是我母的忠貞之士,見了你們,如見久別親人。鮑公帶你們來到了楚國,都知道將有一場惡戰。我負芻感謝大家不吝生死,要助我負芻一臂之力,護國除奸,振弊起衰,再造乾坤。但我也要讓大家知道,為何要進行這殊死一戰。因為,負芻與母親,有國恨家仇!”
聽到“國恨家仇”這四個字,大家屏住呼吸,更加寂靜,似乎能聽到燈中的蠟燭搖曳的聲音。
見眾人如此聚精會神,負芻提高了嗓門,“家母不幸,國滅被擄,被迫來到楚國,被春申君黃歇獻與考烈王。大家知道,一國公主,本應堂皇遠嫁,奈何亡國之女,成了楚宮怨婦。一個地位低微之人,生活在充滿爭斗的后宮,一天天是怎樣活著,讓負芻無法想像。我母親多次覓死,就是因為身懷六甲,才忍辱負重,茍活于人世。她生下了我負芻,她要將我這個到現在都無能的孩兒養大。你們看看,她還是當年的那個魯國公主嗎?她的白發、她的一臉風霜,都是哪里來的?負芻無能不孝,到現在還不能將母親拯救出水火之中,每每看到母親在宮中受人欺凌,日日和淚而眠,忍不住涕泣號啕,心如刀割!
不知不覺,負芻聲音哽咽,淚水沿著臉頰滾滾而下。
“孩兒,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母親無德無能,讓你在楚國被人輕視,無法立足,這是母親無能啊!你要母親在故舊面前丟臉了!”魯夫人渾身顫抖,伸手緊緊抓住負芻的肩膀。
“為魯夫人報仇雪恨!”鮑公之子鮑巒猛然站來,雙眼通紅,高聲大吼。
鮑巒接著大叫:“當年滅我魯國者,不就是那個春申君黃歇嗎?他有沒有后人?要是有,這次來,我們找到他,千刀萬剮!”
“不,黃歇固然可恨,但更可恨、更惡毒、更心機毒辣的是現在的令尹李園!”負芻接過話頭:“他先把妹妹送給黃歇,待其有孕,又花言巧語,讓黃歇把有孕在身的妹妹送給我父王,當妹妹生下男子后,他又將黃歇刺死,當上了令尹,將這個移花接木的黃歇之子立為太子。我父王崩逝后,這個假太子成了楚國的新君。我母雖地位不顯,我為庶出,但我負芻乃父王堂堂正正的骨血。竟然不得其位。國君有假,國家受辱。如今,不但這個天大的陰謀沒有得到揭穿、惡人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我負芻長大了,他們把我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專門派人監視我家,強逼我前線打仗,欲借秦人之手,讓我死于刀兵之下,徹底絕了他心頭之患。此人雖為令尹,但其德低下,手段毒辣,其心可誅。今天,負芻與李園已到了水火難以相容、你死我活之地步。”
“殺李園,殺李園,殺李園!”眾人一陣狂吼。
“殺李園,絕非易事,我們只要舉義,就是一場生死之戰。大家隨我行動,如獲成功,負芻將與各位共享楚國。如若失敗,負芻與諸位也將死無葬身之地。大家敢與負芻一同赴死嗎?!”負芻的聲音轟然放大,直逼眾人心坎。
“敢!”眾人齊聲大呼,將那燈籠震得搖搖晃晃。樹枝上的寒鴉,鴰噪一聲,撲啦啦驚叫著騰空而去。
再過十天,就是太后壽誕,新王百日。
壽州內城外郭,城墻插旗,沿街掛紅。宮中正門、中門,巨燈高懸。
說是高枕無憂,但李園還是格外小心。外憂自不必講,內患更要格外防范!所以,要抓緊傳喚官員,看看這幾天發生了什么?
就聽有人傳呼:“昭悅宮正到。”
“昭悅宮正,宮內防衛有什么情況嗎?”
“報令尹大人,一切正常。只是太后壽誕,為防意外,我們加派了人手。”昭悅答道。
“辦得好,” 李園板著臉,說:“王宮的防衛,你是最后一關,絕不可掉以輕心,從今天起,到太后的壽誕辦完,你都不能離開城中一步,大王和太后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你聽到了嗎?”
見昭悅點點頭,李園又問:“潘崇他們舉薦那一批宮中衛兵,現在如何?”
“表現甚好,這些人久經歷練,選入宮來,十分好用。”
昭悅剛走,大司馬府的傳令官孟昶進來了。不待李園相問,就說:“負芻公子回城了。”
“回城了?”李園聽了不禁十分驚訝,忙問道:“他這去前線不到一月,何事回城?”
“聽他報告,說是運往前線的糧食發霉變質,他要專門回來查看一下。”
“是嗎?沒有其它事兒嗎?”
孟昶搖搖頭,“沒聽他說。”
“那他有沒有對項燕說要來見我?”
孟昶又搖搖頭。
“行,你干得不錯,有什么消息,不要耽擱,抓緊告訴我。你回去吧。”
孟昶走了,李園不禁默想:“負芻回來,僅僅是為了查糧嗎?恐怕不光是這些吧?這小子大了,孬心眼多了,不得不防。”
想著陸子期,陸子期就到了。
“你知道負芻回來了嗎?”李園一見,馬上就急切地問。
“臣還真得不知道!他回來干什么?臣這就馬上去探問。” 陸子期老實地回答。
聽了陸子期的回答,李園的臉一下陰沉下來,眼中帶著怒火,看著陸子期。
陸子期的眼中閃過陣陣恐慌,雙手不禁有些發抖,忙說:“這是臣的錯,臣的錯,臣馬上就派人去打探,請令尹責罰臣吧。”
“你不要以為天下承平,安枕無憂,這個負芻,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你不看好他,掌握不了他的動向,就是你的失職!我不告訴你了嗎?你要日夜監視他,不管他在哪里!”
李園不知不覺厲聲吼叫起來,聲色越來越嚴厲。
陸子期渾身發抖,一下跪倒在李園面前,連聲說:“這是臣的錯,臣馬上去辦。”
“那就快去!” 李園厲聲吩咐。
陸子期連滾帶爬地走了。當他走出令尹府,剛登上車,忽然看到一輛輕車駛來,下車的正好是負芻。
正想找他,哪知人送上門了。陸子期忙下車尾隨,進入偏房,想聽聽負芻來要對李園說什么。同時還想聽聽李園在負芻走后對他有什么交待。
負芻已經想好,他要借查糧為名,延捱時日。而且糧食霉變,確是事實,其中大有文章。
而且他還可以借為太后祝壽,為新王行禮為名留下來。
想到這,負芻大步進門。(未完待續)
(孫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