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黑,路燈便已開啟,眨了眨橘黃色的燈光,都說這是照亮了回家的路,我倒是覺得更像是一溜兒閃爍的霓虹,和車流產生的溢光交相輝映。只不過,相對于車光的炫目流逝,燈光卻總是靜靜的,靜靜的,散發著不是太耀眼的光芒,透過那尚算清秀的樹葉,在地上,在墻上,在路上鐫刻著斑駁的,不斷變換的印記。
人們可以忍受夏天路燈下翩翩飛舞的蛾蟲,卻見不得冬天路燈下寒氣逼人的霧氣,所以夏天的路燈總是比冬天的路燈多了許多的人情味,在夏天,你順著路燈,總能在底下找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想要聽到的以及一切自己想要的不一樣的東西。
比如這位母親,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坐在路燈下的臺階上,一只手溫柔地摟住孩子,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孩子嬌嫩的臉蛋,嘴里對著孩子不斷地說著什么,孩子聽著咯咯地笑著,清脆的笑聲在路燈下不斷旋繞,母親的雙眼始終專注看著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流溢著濃濃的愛意,在路燈下愈加明晰。孩子笑了一陣,掙脫了母親的懷抱,踉踉蹌蹌地向吸引自己的地方跑去,母親的臉上瞬間流露出一絲不舍,然而卻沒有阻止,只是雙眼邊緊緊地盯著不斷跑動的孩子,邊在嘴里不斷的叮嚀著慢一些小心一些,母親始終是一種蓄勢待發的姿勢,在路燈的照耀下表現得淋漓盡致,然而,前方玩耍的孩子呵,不知到何時才能明白。
相對于那溫馨的臺階,公交站牌處卻是喧鬧了許多。熙熙攘攘的候車人群中,一個身挎肩包的男人,身子重重歪在公交站牌的椅子上,目光被孩子的笑聲吸引過來,看著那向前一沖一沖走路的孩子,男人干涸的嘴角終于流露出淡淡的笑容,在路燈掩映的眼睛里,似乎在訴說著什么。“吱”的一聲,急停的公交車敲醒了男人的思緒,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提了提肩上的挎包,起身而入。
燈光隨著公交車走了一程,來到另一處路燈處,這里有著一個夜宵攤,幾位年輕人簇擁在路燈下,喝著啤酒,吃著燒烤,時不時的爆發出一陣大笑,他們肆意揮灑著自己的青春,臉上沒有絲毫的暮氣,現在的他們,只是在關心著自己眼前的杯中酒怎么才能更快更瀟灑的倒進肚子里。他們話語張揚,笑容不羈;他們舉止灑脫,眼神勇銳。他們在指著路燈,嘴里吐露著不屑,臉上寫滿了輕蔑,不,他們不是在說路燈,他們只是在指著自己剛剛走過還沒有徹底熟悉的人生的涸澤,談論著自己初次接觸還沒有完全看透的人情的酸澀。或許當他們再一次指著路燈的時候,才會明白,有的時候對不一定是對,錯也不一定是錯;好不一定是好,壞也不一定是壞,熱情未必討喜,低調未必疏遠;謙虛未必成功,驕傲未必失敗,正如繁華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清晰可辨,唯有走過路過,伴隨的路燈才會晶瑩剔透。
路燈的七彩當然遠遠不止熱情,它總是無時不刻地在往里面增加些新的東西,比如路燈下花壇邊的甜蜜。花壇伸展出來的樹木將燈光修剪成一束束的絲縷,穿雜在一對擁抱在一起男女的身上,周圍的蟋蟀在輕唱,纏綿的枝葉在抖動,仿佛在附和男孩的竊竊私語,女孩的巧笑嫣然。一盞路燈的光只能照耀十幾步的距離,無數盞路燈才能串起來漫漫的長路。就讓這對年輕的戀人貪婪地品吮這愛情的甜蜜吧,在路燈的見證下,分享著青春期成長中令人難以拒絕的騷動。
恍恍惚惚間,路燈看累了,于是便有了雨,灑在路面上,輕飄飄地浮在空氣中,細細的,細細的,牽扯著路燈散發的不是太耀眼的光芒。
(田家庵·史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