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的龍湖,是喧囂和寧靜的綜合體,一邊豪放如酒,一邊靜美若詩。但凡美景,總會有這樣的對立,卻又會在對立中彰顯著和諧。龍湖如此,當我再次親近她的時候,收獲的依然是驚喜。
于一個喜靜的女子而言,公園入口處的熱鬧,永遠是他們的,哪怕做一個看客,我也是不合格的,那么手足無措,那么誠惶誠恐,像極了契訶夫筆下的別里科夫。可是,我又如此羨慕他們,生活的姿態如此昂揚和熱情,仿佛所有的失落只需一杯酒,所有的灰暗只需一首歌。奔跑的孩童、善舞的老者、瘋狂呼嘯的卡丁車、居高臨下的摩天輪.……我終以仰慕的心情輕輕掠過這一切,繼續在園中釋放自身的寧靜,沿著不變的舊時路線,如去相逢一個不期而約的舊友。
穿過那座拱形的石橋,便來到了南岸湖邊。垂柳依依,微風中愈發婀娜;荷葉田田,夕陽下更添圣潔。恨不能化身為魚,徜徉其下,聽柳的呢喃,嗅花的清香,在水的包容中舒展快意的人生。坐在湖邊錯落有致的石頭上,偷偷地發一會呆,望遠處綠樹掩映的樓群,看近處湖面飄來的游船,再想一想心中那些隱秘的故事,真是人間最美的享受了。這個時候,連身下冷硬的石頭也兀自多了份詩意,默默地陪著我,盡管不說話,也覺之分外有情。
風中飄來薩克斯《回家》的旋律,這抹驚喜吸引著我繼續前行。水榭風荷,第一次從朋友的口中知道了這個詩意的名字。盡管來去很多回,卻始終不得其名。這是建在水上靠近岸邊的一段回廊,中有亭子,可供人小憩,充分發揮了它作為水榭的作用。風荷,不是雨荷、枯荷、綠荷,一個“風”字,訴盡無限姿態。想起周邦彥《蘇幕遮》中的那句詠荷經典“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真能得荷之神理者”,王國維的評價同樣精煉,一語中的。水榭風荷,我在心中反復默念著,一個名字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何況此刻,我正置身于此呢?吹薩克斯的人就坐在亭子的一角,是個中年人,貌不驚人,衣不光鮮,正忘我地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古之人不余欺也!此情、此景、此聲,構成了一幅清新婉約的畫面,讓人駐足良久,不舍離去。
出得水榭,步入岸上,亦能在樹林中看見這般忘我之人,身旁一個音箱,身前一個支架,架上是攤開的樂譜,演奏者就這樣在過往行人的各種目光中不驚不亂。樹是他的聽眾,水是他的聽眾,風是他的聽眾,連天邊的夕陽也是他的聽眾,追隨其側,甘灑余暉。他吹的哪里是樂曲,分明是一種愉悅,一種熱情,一種享受,一種詩意而美好的生活。不慕浮世千般好,愿逐沉香一脈清,這樣的境界是很多人所仰望的吧!我在這里,找到了。
健走的人們屢屢從身旁經過,寧靜在打破和恢復中輪回,就這樣環湖而行,來到了北岸。場地更開闊,游人亦更多。北岸中部的小廣場上,我不僅聽到了懷舊的歌聲,還看見了那個手執話筒正在放歌的清瘦男子,只是背影,也只需背影。“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樣重復昨天的故事,這一張舊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歌聲飄過三十年,我覺得自己瞬間穿越了。敏感的大腦竟現場構思了一段纏綿悱惻的初戀故事,唯美純潔,憂傷刻骨。誰的記憶中不曾有過這樣的情懷呢?歲月難忘,只因舊夢難再,舊人難回。湖面的波光映照出了光陰的模樣,泛起漣漪,消于平靜。
我們都不是詩人,據說詩人是長了翅膀的。我們只是生命的旅者,行走于天地間。夜晚的龍湖,漸漸消散了煙火的氣息,卻慢慢升騰了暗夜的想象。打開手機,看見自己剛剛上傳的龍湖美景圖片下朋友的一行話:
“你把生活過成了一首詩。”
盡管不符現實,但我知道,這就是今生最大的追求了。
(田家庵·語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