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這頭,聽說母親要來,我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識地看看窗外滿地白花花的太陽光和被毒日頭烤曬得蜷縮起來的柳樹葉,沖口而出:“別來了,天這么熱,我工作又忙,哪有時間陪你……”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其實我的本意是:這些天高溫酷暑,母親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身體單薄,頂著烈日跑這么一趟,我既于心不忍也擔心呀。可是,說出口的話卻一點都不柔軟。
電話那頭,母親語塞了一下,說:“哦……我兩個月沒見到你了,這陣子天氣熱,你又忙,我想給你送些草雞蛋和蔬菜過去……”“用不著,超市里都能買到,你還是在家歇著吧。”雖然很想讓母親“歇著”,可我知道母親是個閑不住的人,這么多年了,不管春夏秋冬還是風霜雨雪,也不管是不是病痛纏身,每天,只要一睜眼,母親就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一直忙到熄燈才能喘口氣。
中午下班,一進小區大門就看到一個拎著大包小包、汗透衣衫、吃力走著的瘦小身影——是母親!我既心疼又生氣,三步兩步跨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東西責怪道:“不是說了別來的嘛!怎么不聽!”母親笑瞇瞇地上下打量著我,好像沒聽到我的責怪,慈愛地說:“還好,沒瘦,我還擔心你瘦了呢。”剎那間,我心里柔柔的、暖暖的。
進屋后,母親打開袋子,把東西一樣一樣擺開,絮絮叨叨地說這土雞蛋是她養的母雞下的,那毛豆空心菜是她早上摘的,這芝麻油是她到鎮上的油坊里現榨的,那玉米棒是她早上到玉米地砍的,知道我愛吃玉米餅子、玉米粥,還專門帶了幾斤玉米糝子來……我插不上話也插不上手,端著杯水站在旁邊,說了幾次:“媽,喝口水再收拾吧。”她頭也不抬說:“不渴,趁新鮮,趕緊拾掇好放冰箱。”
母親竟然還帶來一盆開得紅艷艷的“死不了”。這種花,在鄉下隨處可見,生命力極強,給點水就行。母親喜歡養花,院子里、窗臺上、墻根下都種上了花花草草。雖然不高貴,都是些野花野草,但經過母親的精心打理,長得蔥蘢美麗。每次回家,看到窗明幾凈的屋子和綠意盎然的小院,聞著花草的清香,便格外舒心、留戀。沒想到母親竟然帶了一盆來。我把這盆“死不了”擱在桌子上,空調涼風吹過,帶來陣陣很淡很淡的清香,就像母愛的氣息。
母親終于收拾好了,喝了口水,挽起袖子,下廚房給我做飯。我給母親打下手,母子倆一邊忙活一邊閑話家長里短、人情冷暖,不知不覺,時間就溜走了。
母親踏上了回家的汽車,母親留下的那盆“死不了”仍靜靜地呆在書桌上,散發著好聞的氣息。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花兒上,嫣紅嬌黃,綠葉青枝,生機勃勃。小時候,我體質不好,讓母親操碎了心。母親是不是希望我也像這盆花兒一樣堅韌頑強?
記憶里滿是光陰的影子,蹣跚而斑駁,無法挽留和把握。光陰像一條一望無際的路,我是路上奔跑的人,母親的目光時時刻刻追隨著我,捕捉著我的頑皮和擔憂,把白發和皺紋丟在風中。
空氣里盈滿歲月的芬芳,母親,你的愛帶著滿眼綠意和明媚,將時光靜靜典藏。
(田家庵·童 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