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男兒雄心
此時的楚王宮,羋猶、也即楚哀王的繼位典禮已經完結。一切是那么順利,令尹李園和太后李嫣大喘了一口氣。
既然是新王登基,自然少不了對百官的封賞。
一個個官員跪,受封,謝賞,山呼萬歲。
也有不高興的。官就那么幾個,想要的人又那么多,與李園的關系也是有親有疏,功高而不賞,實職被虛提,也是比比皆是。
就聽一聲“大司馬項燕接旨!”
項燕忙上前跪在楚哀王面前。就聽典令大聲宣讀:“封大司馬項燕為上柱國,賞織錦一千匹,田三千頃。”
百官中出現了議論聲,許多人睜大了眼睛,內心暗暗嘀咕:“上柱國,國家支柱的最高端。這官早已懸缺不封了,怎么今天又突然冊封了?這獎賞也太高了吧?!”
為了這個“上柱國”,李園與李嫣有了一番激烈的爭執。
“項燕已經是司馬了,你還要給他加大字,這已經讓百官有了不少的非議。現在你又要給他一個上柱國的名號。那他要是再立戰功,除了給他封王,還能給他什么?妹妹以為這樣不行,你是要重用他,但不能讓他野心膨脹,免得將來他功高震主,你駕馭不住。你多賞他一點錦繡良田就行了。不要再給他那么多的名號了。”
“女人家,見識淺。”李園毫不客氣,“這大、上柱國,不就是個稱呼嗎?就是我們鎖住項燕這條狗的一條鏈子。這一國之中,軍隊最為重要。要不怎么先考烈王預先讓我與項燕交好,又在臨終前托孤他項燕呢?幽王順利繼位,又當政十年;現在熊猶馬上也要登基,沒有他項燕支持,楚國不早就大亂了?你女人家不要什么都舍不得。舍不得孩子,你打不著狼。這么淺顯的道理還要我再和你說嗎?”
李園覺得現在這個妹子年紀大了,對什么都在乎,把什么都看作是自己的東西,舍不得給別人,而且變得嘮嘮叨叨,不像是十幾年前那個聽話乖巧的妹子。
但一看李嫣聽了叱責變了臉,李園一想,畢竟她現在是太后的身份,還是要耐下心,讓她心服。于是說:“太后你想想,這十年,關于王位的傳言還少嗎?先考烈王一族的人,哪個不是在暗地里咬牙切齒,躍躍欲試。但我們為什么能風平浪靜,處亂不驚呢?不還是靠著項燕對王朝的忠心,靠這支軍隊的支撐?太后啊,不要舍不得。它不就是一個名號、三個字嘛。”
“那也要慎重。未亡人有什么舍不得的。”李嫣口氣軟了下來。
在壽春棘門襲殺黃歇,不光是除掉了國家的一個楚霸天,更是除掉了一個最可能泄露秘密的隱患。但是,楚幽王是黃歇的骨血,被李園移花接木,成了一代楚王的這個瞞天過海大計,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無論李園如何壓制、辟謠,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楚王血統不純正的傳言還是變成人們認定的事實。
這一可怕的傳言,在壽春城中逐漸傳播,在楚國大地不斷漫延。它所引發的動蕩,還都在水下,表面平靜不波,水下卻已經暗潮涌動。
一個偽太子,為何能波瀾不驚地繼承大統?負芻思考著其中的原因。
最終他想明白了,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君權所以不倒、李園所以成功,關鍵在王宮衛隊,根本在軍隊支持。李園肯定獲得了項燕的支持,不然,楚幽王、他李園不可能過得這么逍遙。當然,那時項燕可能并不知道楚幽王是個偽太子。要是知道,他決不會容忍。
是的,考烈王之死,是楚國的重大政治事件,而李園派人刺殺了進城奔喪的春申君黃歇,讓這重大的政治事件增添了血腥。一國之君就是正常死亡,國家軍隊也要進入一級戒備狀態,以防敵國乘變來襲。更何況當時又發生了刺殺黃歇的事件。
所以,李園權力的鞏固,靠項燕;反過來,誰要想推翻李園,也必須靠項燕。
他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是:“軍人不問政治,不談國事,軍人的職責是保衛國家。”
有人來說項,他一概用這樣的話推脫。
也許,正是這樣的機敏,保存了自己的地位,使項氏在楚國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負芻在壽春的王子宮,坐落于城北,名為景陽宮。
他的母親是德夫人,是黃歇吞并魯國后掠來獻給考烈王的公主。雖說來自孔孟之鄉、號稱詩書之國,然亡國之女,在王宮中的地位是卑微的,剛來時只被封了姬位,與那王后、妃、夫人、嬪、世婦、女御差了六級,話語權當然也是可憐的。就算為考烈王生下了男兒,但畢竟是庶生,她在王宮中依然爭不了多高的名位,只被考烈王封了個夫人,這也算李嫣給了她天大的面子了。因為有了男兒,當然被李嫣看作是眼中釘、肉中刺。德夫人也知趣,一個亡國之女,在后宮深深深似海的地方,唯有守拙,或可與王后相安無事。她就是這樣做的,也算與李嫣沒有多大的沖突,但天天在王后眼前,李嫣還是渾身的不舒服。果不其然,考烈王一死,她留在宮中只會礙眼,李嫣找個借口,將她逐出王宮。她正好也不想多找麻煩,順水行舟地答應出宮居住。
王室在城北面,小鏡湖的旁邊,為她蓋了房子。這房子名為景陽宮,實際上就是個三進大院。
考烈王兒女稀少,負芻又是王子,李園對他的監視當然少不了。可不,凡是王室子女,教師都由李園統一選配。隔一段時間,各個教師都要向李園匯報情況。
這不就是一種監視嗎?但誰也抗拒不了。
但并不是每個教師都是李園的鷹犬。李園給負芻指派的教師屈子,就是一個正直人。他在朝中任左史,對王朝的情況了如指掌,但胸中存是非,言不議青史。
他被任命為負芻的少傅。
十年了,對負芻來說,那是一段無聲無息的歲月。除了跟著少傅苦讀詩書,習拳練武,除了參加國家依典制舉行的活動,負芻一家幾乎沒有與外人有頻繁的往來。
誰讓她德夫人有考烈王的骨血呢?她生了負芻,這就是原罪!她不想兒子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平平安安她就心滿意足。
但是,隨著她不斷增長的是小心,隨著負芻不斷成長的是男兒雄心。她這小小院落,壓不住負芻那束要爭天下的熊熊火焰!
負芻看著楚國的地圖,他突然問少傅屈子,“我們楚國原來的版圖有多大?”
屈子劃給他看。
“那為什么現在漢水以南、以西的國土沒了?”負芻再問。
屈子無語。
“那國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誰該為國土淪喪負責?”負芻再問。
屈子仍然無語。到最后被問急了,這個平素沉默寡言的人滿面赤紅,青筋暴起,怒吼一聲,這不是你小孩子該問的事。你只管把詩書經義讀好就行了。”
“那請問師傅,讀好詩書經義是干什么的?”負芻不停地問。
一聽屈子的暴怒的聲音,德夫人慌忙跑過來,照頭就要暴打。但被屈子攔住了,他喘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這孩子,今天聽他這樣問,老夫真是無法回答。他這樣問,說明了他的內心,老夫判斷,這孩子這輩子,別想平安了。”
“少傅,你越教我,我眼前越明,身為一個王子,面對紛亂世事,只想茍且偷安,平淡一生。悄悄來到世上,又悄悄回歸黃土,與那豬狗有什么兩樣?我要這平安干什么?!”
“住嘴!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小小年紀,知道什么,國家大事是你能參與的嗎?在這個世上,我們能活著,就已經不錯了。你懂什么!”德夫人怒喝著,抬手一掌,把負芻的嘴打得流血。
“請德夫人停手。微臣有話要講。”屈子見這情景,不禁講話了。
“微臣懇請夫人不要打孩子了。微臣看好小公子。這個年紀,就關心國家興衰,真是難得呀!微臣從不議論朝政。但對朝政心中十分清楚。自先考烈王仙逝,楚幽王繼位,國勢更衰。國土大片淪喪,只能偏安一隅。微臣看再這樣下去,八百年大楚就要亡國了!”說著,屈子激動得熱淚縱橫,讓負芻看得驚呆了。他從來也沒看過沉默寡言的少傅今天竟然如此慷慨激昂。
“微臣以為,敗事因人,但興國也靠人。負芻公子如此胸懷,讓微臣高興。我大楚王族中有如此血性男兒,是楚國大幸,羋熊氏的大幸!微臣愿盡一己之力,輔佐公子。現在公子只需緊攻學業,增長閱歷,蓄積韜略,韜光養晦,等待時日。”
“現在還要什么韜光養晦,誰不知道那王宮里占位的人是個偽君王,他是……”負芻大聲說。
德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啊,你這是要找死啊。你要這樣,我們離滅門之禍不遠了!”
負芻掙扎開了,大聲叫道:“就是這樣的,現在誰不知道,只是大家不說罷了。我就要講,就要講!
“來人!”德夫人氣瘋了,“把他嘴堵上,抽他三十鞭子!”
荊條三十下,負芻后背和屁股上鮮血淋漓,昏了過去。
等他醒來,發現少傅坐在身邊。
二人雙目對視,半晌無話。
最后,屈子貼著他說一句:“你聽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等十年。”
負芻靜靜地點點頭。
一晃十年過去。他負芻已經是一個雄健的大小伙子。十年中,他在酒席上、在演武場上,結交了不少豪門望族。這些熱血男兒,時不時地跑到他的五福園來,喝酒吟詩,暢想大楚未來。 (未完待續)
(孫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