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曹多勇長篇小說《淮水謠》
曹多勇是一位優秀的作家。多年來，他以家鄉大河灣為文學創作源頭，創作了一批特色鮮明、頗有影響的小說。他多次說過，淮河是他的母親河，他今生的文學使命就是要寫淮河。他的小說，集中反映了他對淮河及淮上人家生活獨特的觀察與透徹的理解，真切流露出對家鄉深厚的情感，也反映了他對淮河鄉村歷史與現狀的深刻思考。他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淮水謠》，更加突出了這些特點。
《淮水謠》寫的是大河灣農民韓立海吳水月夫婦和他們四個兒女的人生故事。背景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近三十年。大河灣如小說里寫的：“淮河流經這么一塊土地的時候，分開兩道河汊，像是兩條合攏的手臂，把這塊土地緊緊地摟抱在懷里。”也把大河灣人摟抱在懷里。可是，大河灣人卻想方設法要出去。自分田到戶之后，農民“家中有糧，心中不慌”了。可是，不慌的農民心中卻有了心事，小說寫道：“大河灣村的小伙子的命不好，生來就是待在大河灣村，走不出大河灣村的命”——韓立海“熱血沸騰”地想讓大兒子走出大河灣。小說的深刻在于將大河灣人置于中國鄉村千年之大變局的關口，面對機遇與挑戰的抉擇與實踐，從而著力揭示其靈魂深處的騷動與激變，著力表現其骨子里蘊藏的那種不服輸不認命的堅強性格與樂觀進取的精神。
怎么走出大河灣？無人脈無資金無書香門第無資源優勢的韓立海送孩子上學，走的是傳統農村養家度日的老路——養豬。一個孩子一年上學的費用約等于四頭大肥豬的價格。小說真實而細致地寫了韓立海夫婦送四個孩子上學的艱難歷程，每年養四頭豬，苦苦掙扎，苦苦期盼，相互攙扶，相濡與沫……這是一種酸辛、悲苦卻又夾雜著茶米油鹽、家長里短、是非糾葛、天災人禍，有屈辱有甜蜜，有無奈有欣慰，有憧憬也有遺恨的大河灣的鄉間故事。與此同時，小說在寫孩子一個個從大河灣走出，也寫出了韓立海吳水月對大河灣無比的眷戀與不舍。吳水月生前就立下了誓愿，死后只能埋在自家的地里，“哪怕淮河發大水淹進棺材里”，“她就喜歡聽淮河浪的嘩嘩聲響”。如此，小說在故事的層面將大河灣的生存傳統積淀與時代精神召喚融在一起，也將大河灣人心懷期盼與夢想奮力前行，卻又情不自禁回望家園眷戀故土的那種綿綿不絕的根的情結，如此的糾結撕扯之痛呈現了出來。
小說人物塑造有血有肉，個性鮮明。其最為典型的是吳水月。小說中的吳水月是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個子女人，看著不起眼，做起事來卻十分地麻利，十分地勤快，身上像是有著使不完的力氣。吳水月跟著韓立海這些年，不講究吃，不講究穿，不多言，不多語，大多數時候想不起她的存在，可家里地里卻處處存在著，時時存在著”。這不就是我們身邊的母親或者妻子嗎？這不就是淮河邊人們習焉不察的平凡而真實的女人嗎？這樣的女子默默而又堅韌地陪伴著韓立海。當韓立海決定養豬來給孩子交學費時，她二話沒說表示支持；當韓立海對把養豬的錢都花在教育孩子上發生動搖時，是她堅定了韓立海的做法，她堅信錢花在讀書上絕不冤枉。一個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任性、叛逆、迷惘、挫折，小到偷瓜打架，大到相親立業，她可以說是操碎了心。而她對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不說，身體因結扎想休息兩天也感到不安；直到重病纏身，挺不住了，也只是對韓立海說頭有點暈，想在家里睡一覺。韓立海讓她去看醫生，她說：“我不是那種嬌貴的女人。”小說最感人處，臨去世的頭一夜，吳水月和韓立海一邊看電視，一邊說：“我倆說一說四個孩子吧。”于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說，說他們的婚姻，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性格，他們的優缺點……說著吳水月對他們的思念、牽掛、擔憂、不舍與深深的愛，說著吳水月之于他們無法割舍卻又不得不割舍的那些個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第二天一覺醒來，吳水月身體已經冰涼……小說就是這樣以扎實、精細的細節處理，深入靈魂的個性把握，心靈相通的人物感覺，為我們塑造了吳水月這樣的美好形象——她平凡、質樸、慈愛、無私、堅韌、吃苦耐勞。她對家鄉對親人堅貞深情，無怨無悔。她有著善良的秉性卻也有平凡卻絕不平庸的見識；她維護自己的小家也維護自己，卻是守著本分和淳樸的道義；她面對著生活的不公與艱辛卻決不后退，以自己柔弱的肩膀默默地扛起這一切……正是在曹多勇的筆下，人們真切地讀到了為淮河這條偉大河流養育著的淮河兒女，是以怎樣的一種精神生存在淮河這塊美麗富饒卻又多災多難的土地上的！人們看到這塊土地上司空見慣的吳水月們身上閃爍著怎樣的人性魅力與精神之光！吳水月們的身上的精神其實就是淮河精神。小說中寫道：“大河灣村人一代代浸泡在淮河水里……性格如淮河水一般，有時像決堤的淮河水，有時像春天解凍的淮河水。大河灣村人的性格，就是淮河水的性格。”如此，在中國小說史上，淮河和她養育的淮河人以文學的形象真實而飽滿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淮河和她養育的淮河人之間那種神秘復雜卻又確鑿存在的關聯第一次如此有深度地感性化地得到了藝術地展現。
此外，《淮水謠》的結構也有創新，是以十個人物為章節結構小說的，其深層意蘊是以韓立海吳水月為根系，輻射出兒女、媳婦女婿等支脈，是血緣式的小說結構形式。而小說每章前的花鼓燈歌詞以及小說中大量的花鼓燈、地域民俗、口語方言等描寫無疑增強了小說的淮河地域特色，使之更具有藝術感染力。總之，《淮水謠》是一部優秀的長篇小說，是描一部寫淮河兒女、揭示頌揚淮河精神的鄉土文學力作，是曹多勇奉獻給家鄉和淮河的一曲動人的歌謠。
（劉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