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來,天氣乍暖還寒,偶感風寒,身體一直欠佳。自己倒無所謂,感覺雖暫時難將息,但待到春花爛漫時,自然就安然無恙。但“兒行千里母擔憂”,可急壞了老家的父母,這不,年近八十的父母終是不放心電話的報喜不報憂,毅然坐上高鐵來淮探望我。
風塵仆仆,雙鬢蒼蒼,我的父母真的已經老了!
記憶中曾經年富力強的挺拔身影已經微微傴僂,耳畔曾縈繞的瑯瑯教誨已經蒼老緩慢,眼前曾健步如飛的步履已經蹣跚踉蹌,我滿含熱淚擁抱著我生命中最深愛的兩個人!
父親一到家就說:“趁著桃花沒開,我們來看看你。還好,只是感冒,我們就放心了。十天左右就必須回去。”母親也在一邊說:“這附近可有桃樹?得看著點,我們家是南方,桃花開的比這早。”是啊,每年春天,家鄉最忙碌、也是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摘桃花啊!
老家的后山就是我家的桃園,上千棵桃樹是家庭的經濟主要來源之一,母親常說:“一年桃樹的錢都裝在四個書包里了。”的確,兄妹四人的讀書費用大多依仗這些大地的精靈,因此,成長的記憶中,每個片斷似乎都有桃樹搖曳的身姿。
在勤勞、智慧的父母眼中,桃樹全身是寶:春天可以剪桃花,商家收購做化妝品;夏天可以產肥桃,千家萬戶能品嘗;秋天可以收桃膠,藥店特制營養品;冬天把玩小手藝,兒童玩具做精品。
印象中最難忘的是春天剪桃花的美好了。這份快樂是久久醞釀的,似乎等了一個冬的漫長吧?
立春后,母親就開始留心桃樹的變化,父親更是一天到山上跑幾趟,回來總是跟母親說上幾句,而母親則用一個小本子認真地記著什么。終于有一天,父母開始興奮地準備工具了:拿著修枝剪,卷著塑料皮,背上竹簍筐。我知道:桃花已經含苞欲放了,而這正是采摘的好時機!趕上假日,一家八口全上陣——父母是主勞力,負責剪桃枝;爺爺奶奶是副勞力及總管,負責指揮我們從剪下的枝條上捋下桃花。
才轉過屋后,抬眼一望,后山一片蔥綠中似乎就有一抹粉紅色,仿佛彩霞仙子飄飛的裙袂,輕輕地籠在勃發的綠意里。趕快登上后山,眼前的境界就格外開闊了:上千棵桃樹在呈臺階一樣的山坡上分布著,冬日的伶仃蕭條早已經被滿枝的花朵驅散。褐色的枝條有序地排列著大小的花苞,枝梢幾朵最調皮的已經悄然綻放,粉紅而鮮嫩的花瓣有一種雕刻的立體美,沐浴著無限春光,和著嗡嗡而來的蜜蜂,正編織一個個香甜的夢,仿佛永遠不會凋謝……而更多花精靈還是一個骨朵兒,只是在花萼里微微露出一點緋紅,遠遠望去宛如還在酣睡中的嬰孩,羞澀而天真地呢喃著……
這是修剪桃花的好時候了:剪下的捋下花去賣;留在枝上的等花開結果——一舉兩得,互不影響,這就是農人的智慧。而如何修剪也是要智慧的,父親深通草木之道,對于修剪、嫁接很是拿手,我家年年賣的花多,果也好,引的許多鄰人上門來討教,而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桃園里實踐教學。
大剪揮舞處,紛落的花枝伴著諄諄的教導,在鋪好的塑料皮上留下了一地的芬芳,我抬起頭來,看到父親被人如眾星拱月一樣簇擁著,母親則熟練地幫著剪小的枝條,儼然是最負責的助理。春風拂來,有幾片粉紅的花瓣輕輕飄起,落在父親頭上,沾在母親臉上,掉在大家的腳邊,好一幅“人面桃花相映紅”的美景!繽紛的花雨,似乎觸動了大家的快樂的神經,笑聲一下響了起來……
歲月悄悄流逝,我們早已長大成家,不再依賴家里,不再依賴父母,但不變的是父母對桃樹的愛,即使已經步入晚年,即使是離家千里!
父母的到來悄悄改變了我的生活。
平時除了上班,我喜歡宅在家里,坐在電腦跟前。但父親總是要我陪他出去轉轉,母親總是想我陪她看看桃樹。幾次之后,倒是我每天惦記外出了。
山南志高附近就有一大片桃樹,正默默地在春風里養精蓄銳,含苞待放。父親慢慢地走在前頭,不斷嘆息桃樹無人修剪,桃花堪折無人折;母親則緩緩而行,嘴里念叨著回家的日子,擔心南方老家的桃花就要開放。我靜靜地聽著,不緊不慢地跟著,我不敢走快:曾經外出,總是父母等著蝸牛速度的我,現在卻是我在配合他們緩慢的行走!我背過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我還能陪他們在這樣的春風里走多少回?年年桃花依舊紅,我也愿親人年年也依舊好!
明天,我親愛的父母就要南歸,歸去那桃花即將盛開的地方,那里灑滿他們青春奮斗的心血,那里有他們為孩子構筑的永遠的家。“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希望我的祝福能幫助他們留住桃花,留住春天,留住曾經的溫暖與希望。
走進桃林,停在花下,凝視那粉紅的五個花瓣,耳邊似乎傳來才女林徽音的一聲聲感嘆:“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是啊,年年歲歲,樹樹桃花依舊笑春風。有愛,有牽掛,心中就有永恒的四月天!
(謝家集·鄭玉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