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村,才知道老爺子已在去年底去世了。記得我見到老爺子最后一面時,他穿著樸素的白色上衣,胸口仍別著一枚戰(zhàn)功勛章。他身后的屋墻如他的皮膚一樣衰老、泛黃,布滿斑駁的印記。
老爺子出生于1921年,姓曹。那年月人人都吃不飽飯,很少有人讀得起書。到處軍閥混戰(zhàn),往往戰(zhàn)禍之年也是災荒之年。老爺子有個表哥在國民黨軍隊里當營長,1936年回到了村里省親。騎的是高頭大馬,身后跟了10幾個馬弁,好不威風。老爺子的父親知道兒子已經(jīng)成年,又不安分過著窮日子。就對老爺子說:“你看你表哥,人家是國軍,騎的是高頭大馬,吃的是洋油白面,你要是不行就跟他一塊去當兵,也好有個照應。”就這樣,老爺子跟這位表哥一路到了省城,說啥也不跟表哥走了。他表哥的生活和前程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識字,不懂得革命的道理。但他有一顆愛憎分明的心,他有一顆尋找光明并自覺為之付出的心。
省城待不住了,老爺子跑了回來。在縣城住在一位本家親戚家里,一次偶然的機會在本家家里認識了從延安秘密潛回來的共產(chǎn)黨員曹廣化。老爺子認識了曹廣化后懂得了許多抗戰(zhàn)的道理,并以賣粉條作掩護開始了傳遞秘密情報工作。決定參加新四軍的前夕,他回到了家鄉(xiāng)。在家住了幾天,他決定走了,臨走的那天早上,他把院子掃掃,把水挑挑。深情地看了這農(nóng)家小院一眼,走了,這一走,走出了一個革命者。
老爺子的父親知道了他在淮河一帶當了新四軍,就挑著貨擔,一路賣貨,一路尋找。在八公山的山里找到了區(qū)小隊,見到了老爺子,父親勸他到:“你要當兵,也要當國軍,你看新四軍穿的啥、吃的啥,再說家里也需要你,你是家里老大,家里也等你干活,不行,你就跟我回去。”老爺子說:“我不參加國軍!是看國軍凈是表哥那樣的人,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人居多。而新四軍為老百姓辦事,替老百姓說話,我就是要參加新四軍,你回去吧,我是不會離開隊伍的!”父親沒有辦法只得回鄉(xiāng)。后來父親又來了一回,還是勸解老爺子回鄉(xiāng)。老爺子硬是沒回去。
解放戰(zhàn)爭中地方部隊轉入正規(guī)部隊,老爺子所在的部隊編入正規(guī)軍,最后一直打到海南島,在海口任武裝警察大隊大隊長。直至1963年轉業(yè)回到了地方。安排工作時,老爺子一反年少時不愛待在家鄉(xiāng),拒絕了把他安排在大城市工作,強烈要求回到縣城,最后在縣城離休。老爺子說:“我要求回到老家,一個是,現(xiàn)在生活安穩(wěn)幸福了,得回家鄉(xiāng)為鄉(xiāng)親們干點什么,一個是,我的父親這輩子不容易,老了,要在他身邊盡盡孝心啊。”
老爺子對子女要求極嚴,兒子當兵轉干當了排長,都不敢穿皮鞋,即使后來回地方做了公務員,穿了一套西服回家,還得挨老人訓,說是生活奢侈。老爺子的大女兒在銀行工作,第一天上班,老爺子叮嚀上班時不要揣一分錢。家里人吃飯誰要是在桌上掉了飯粒,老爺子不吱聲就會拿筷子敲他的頭。于是,家里人養(yǎng)成了勤儉持家,友善孝道的質樸品德,老爺子也在他種下的果實里享受天倫之樂。
要離開了,我凝望著老爺子的遺像,突然覺得老爺子就是一棵千年剛勁垂直的樹,那枝茂繁盛的葉片讓我們有后人乘涼的感恩之心,望著這棵樹,我很仰望。
(朱紹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