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完燒烤，我在女兒面前眉飛色舞地炫耀自己的博聞強識。男人越老，臉皮越厚，逮著一個機會，便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抖摟自己那點自以為是的淺薄。如果剛巧對面坐著一個年少無知的孩子，這種賣弄就更令人無比生厭了。
孩子，你知道燒烤是怎么來的嗎？我問。
王婆和韓國燒烤師發明的。這是女兒長期被我帶去吃燒烤類食物留下的后遺癥。
我說，錯，燒烤有可能和一個死太監有關，那個太監叫劉瑾，明朝的。
女兒問，太監是韓國廚師學校畢業的嗎？
這時電視上正在播放《甄嬛傳》，里面的貴妃娘娘正在向犯了錯誤的太監掄巴掌，劈啪作響。我順手一指道，太監就是那個臉上還留著巴掌印，捏著嗓門說話的人。
女兒說，這個太監看上去對她挺忠心的，做錯了什么，貴妃娘娘憑什么如此對待他？
我說，太監的錯誤在于他的主子永遠是正確的。
女兒對我的觀點很是不屑，繼續道，連我們老師都說，這個世界沒有誰是永遠正確的，就連老師也會經常犯錯。難道太監就沒有辦法對付自己的主子嗎？
辦法肯定是有的，唐朝就有個叫仇士良的大太監，腦子特別靈活，深得主子的寵溺。他在退休前總結出一套工作經驗，后人稱之為“迷龍術”。原話是“天子不可令閑，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無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輩可以得志。”
女兒對我一口氣說出一串火星語感到非常吃驚，一臉的茫然無解。
這話的意思就是，侍候主子的辦法就是不能讓她們有一刻得閑，要讓她天天沉迷于打麻將、看韓劇、養寵物這些低級趣味的東西，最好還能給他們找一個主子約束她們。如此，她們就沒有時間用來折騰。我用大白話替換火星語，向女兒解釋道。
啊！太監真聰明。女兒連聲驚嘆。爸爸，其實我挺喜歡他的主子，我要是能夠穿越回去，長大后就進宮當一個貴妃娘娘。吃好的，穿好的，身邊還圍繞著一幫會做燒烤的太監。
我無數次地啟發過女兒，人要想活得比咸魚有意義，就要樹立遠大的理想。說這話的時候，渾濁的風正惡狠狠地撲面而來，就像是這個世界甩給我一記響亮的耳光。
什么叫遠大的理想？反正我的理想就是當一個大寵物店老板，各種寵物都要有的那種。女兒一直堅持自己對“遠大”這件事的理解。
我一直試圖改造她那尚不成熟的人生觀，鋼琴家、畫家、科學家、作家……。我越改造，她越墮落。寵物店老板、街頭賣雪糕的、幫爺爺種菜、美食家、睡覺專家……當然我也沒有職業歧視。畢竟為人父母，總想讓自己的孩子活成我們所期待的樣子。沒想到，吃著燒烤，唱著歌，她將自己的人生理想又一次定位在，當一個永遠正確的別人的主子。
你以為貴妃娘娘是那么容易當的嗎？比考上一所重點大學難多了。天生的美人胚子，鋼琴十級、古箏十級，英語六級肯定不行，語文滿分，數學估計也不會差到哪？當然你如果可以達到上面的條件，你就有機會去為這個理想而奮斗。
女兒撇了撇嘴，知道我在繞著彎地刺激她。見她無話可說，我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就算你進了宮，也不代表你就能萬千寵愛集于一身。你看哪個主子不是鬼精鬼精的，還記得前天晚上你和你媽看得那個貴妃娘娘嗎？傻不拉唧的，沒活過三集就掛了吧……
爸爸，你以后別看歷史了，歷史真的好危險。女兒打斷我的話，抬頭盯著電視里的貴妃娘娘。只見那貴妃正低眉順眼地在向皇上撒嬌，一口一聲“臣妾做不到啊！”。
女兒笑得沒心沒肺，我也半響無語……
(宗承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