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君黃歇之死
在他當權的第8年,春申君率軍滅了魯國。國土擴大,強秦不擾,壽春一派歌舞升平,楚國似乎又有了中興之象。國人歡欣之時,考烈王卻心中拔涼。每一次勝利,只會使黃歇更加如日中天,一國之君更為黯然。
不但如此,考烈王感覺,自滅魯之后,這個已經五十多歲的令尹變了,想要封地,想要美女。出則騎龍駕虎,眾門客跟隨;入則麗嬪簇擁,椒蘭繚繞。當令尹的第十五年,他提出齊楚關系緊張,要將靠近齊國邊境的淮北封地,換到江南去。考烈王極不情愿,但雙方并未撕破臉,他也只好答應。在原來吳國舊址,也即今天的無錫,黃歇筑城造殿,宮殿十分宏偉壯麗。光是給他兒子黃假蓋的桃夏宮,主殿東西十七丈五尺,南北十五丈七尺。堂高四丈,后殿東西十五丈,南北十丈二尺。環繞周邊是的廂房和府庫,東屋南北四十丈八尺,南鄉屋東西六十四丈四尺,西鄉屋南北四十二丈九尺,整個宮殿占地的周長是一里二百四十一步。甚至超過了考烈王的王宮。
當有人報告黃歇在封地宮殿建設的規模,考烈王第一個反應就是逾制!
他把部下的調查批給黃歇親閱,不加任何話語。他想叫黃歇自己來解釋。
但黃歇沒有任何回答。
不能容忍的消息,不斷傳來。有個先在趙國后到魏國名叫虞卿的縱橫家,跑到黃歇那搖唇鼓舌,用西周時姜太公把封地放在遙遠的山東的事例,勸黃歇要想長期保有封地,必須讓封地遠離本國。鼓動黃歇派兵攻打燕國,占其土地,然后請考烈王把占地分封給黃歇。燕與楚之間隔著魏、趙,兵行千里,借道攻燕,本是一個極為荒唐的主意,而且背后隱藏著削弱楚國的居心,黃歇居然聽進去了,請虞卿向魏國借道。
考烈王忍著,他完全可以撤換黃歇,但不用黃歇用誰?他想不出一個人來。
只有忍著。
一旦忍不住,就要像火山一樣爆發。
考烈王死前三年,公元前241年,也就是秦始皇繼位第6年,秦對六國的進攻更為兇猛。東方六國,唯楚最強,戰國四君子,唯春申君碩果僅存。魏國派使者來楚,提出讓考烈王為縱約長,春申君居中主持,韓、趙、魏、衛、楚五國聯軍,共同討伐秦國。春申君立刻答應了使者,告訴他不必再見考烈王了,事情可以定了。很快,楚國數萬精銳開赴前線。在討論誰可當主帥時,黃歇想推舉楚國的臨武君,但趙國的魏加以為臨武君多次被秦軍打敗,便以“驚弓之鳥”來比喻臨武君是“不可為拒秦之將”。最后大家同意趙國大將龐煖為主帥,因為他剛把偷襲趙國的燕國軍隊打廢,還殺了名將劇辛。
五國聯軍很快展開了行動,收復了秦國從趙國奪去的壽陵,繞道蒲阪(今山西永濟西南),迂回至函谷關后,突襲至陜西的臨潼北,等到呂不韋率秦軍來迎擊,五國大軍已經列陣于咸陽的大門口。一場激戰即將開始。呂不韋分析聯軍情況,楚軍遠來,軍士疲憊,戰斗力不強,但楚為大國,影響較大,如楚軍戰敗,則聯軍必不戰自潰。他遂決定先以精銳部隊,乘聯軍夜間疏于防范之機,突襲楚營。楚軍早已是驚弓之鳥,還未與秦軍接陣,便帶頭向東潰退。四國軍隊聞楚軍先退,軍心動搖。諸將皆請退軍,龐煖只好應允。一場轟轟烈烈的討秦之戰,因為同床異夢,協同不力,無功而返。
策劃如此重大的軍事行動,竟然不向考烈王稟報,還給他安了頂“縱長”的帽子。而今未戰先敗,鎩羽而歸,連他“縱長”在內,成了國人的笑料。考烈王再也忍不住了,朝堂之上,他開始了對黃歇歇斯底里的咆哮。十幾年來淤積的怨氣,此刻噴薄而泄!
“老臣昏聵,老臣有罪。”黃歇五體投地,任憑考烈王疾風暴雨般地辱罵,一聲不吭。
一陣發泄之后,考烈王有些虛脫,眼冒金星。這時,李園為黃歇打圓場,說令尹功大過小,對楚國忠貞可表,雖然伐秦無功,但全軍安全返回,并無太大損失。希望對黃歇從輕處罰。考烈王最后以“閉門思過,罰俸一年”收場。
“謝大王厚恩。”黃歇說著抬起頭來,看著考烈王因為焦怒而臘黃的臉,他清楚,兩人袍澤之誼已斷,從此只剩下冰冷的君臣關系。
考烈王一想到這,黃歇又像一股幽森的煙,在他的眼前旋轉盤繞,他揮舞著雙手,要撕斷這不祥的煙氣,但這煙霧后退一下,又向他旋繞而來。
門外,聽著好像是李園在說話。李嫣當了王后,李園自然被考烈王高看一眼。對這個言行十分恭謹的人,考烈王還是十分滿意的。他并不像黃歇那樣居功自傲,朝堂上托大。而是處處尊重考烈王,絕不忤逆考烈王的旨意。而且他還在一次君臣單獨吃飯時,有意無意說起黃歇要派兵攻打燕國、向韓魏借道的事,這讓考烈王當場容顏失色。看到考烈王如此震怒,李園輕聲建議:“雞蛋壘于一籃,籃壞則蛋破;國家依賴一人,人去則國危。故大王選賢任能為當務之急。”
李園說得如此得體、有理,讓考烈王覺得李園就是與黃歇抗衡的力量,也是自己可依賴的力量。于是他便開始重用李園,封他為太傅,位逼令尹。李園看考烈王如此信任自己,更加膽大起來。
他記起了李園有一天對他說的話。“臣在趙國還未來楚國時,與人說起楚國,只知楚國的春申君,沒聽過有大王。古往今來,能控制住一個國家的才叫國王,能管理國家的利害的才叫國王,能有生殺予奪之威的才叫國王。現在令尹擅自行動不報,決定國之兵事不奏,國政但憑令尹一人決斷,楚國哪有國王呢?國家的哪一條計策是出自大王的手呢?春申君打著大王您的旗號,決制于諸侯,剖符于天下,戰勝則利不斷加重于自身,戰敗了則怨歸于大王,禍聚于社稷。已經走到了何等地步!所以詩經說得好:‘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指的就是黃歇這樣的人啊!我們再看看那些僅僅三代而亡國的事例,都是君王把政權一股腦全部交給重臣,自己縱酒馳騁游獵,不聽政事。而其所授權的人,妒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壯大個人勢力。而主不覺悟,所以失掉了國家。我恐怕大王您萬世以后,國家就不是您的子孫了。”
一想起這些,考烈王就渾身發抖,用已經枯萎的手掌拍著床框。
“我死了,絕不能讓他活著!”
他覺得他有辦法了。
他又昏昏沉沉睡去,這次,很坦然,無噩夢,他的臉上似笑非笑。
六
后宮,李嫣斜躺在床上,看著正在嬉戲的太子羋悍。孩子天真而清脆的嬉笑,清純的藍色湖水一樣的雙眸,惹起李嫣內心深處的無盡愛憐。
孩子在長大,但長得太慢;而考烈王在變老,又老得太快。特別是最近,明顯衰敗。李嫣秘密找巫醫詢問,巫醫告訴他,考烈王確實身體不好,胃濕而腎虛,脈沉而氣血不足。
“不要如此啰嗦,你就直說。”李嫣打斷了巫醫的話。
看著李嫣不耐煩的的神情,便吞吞吐吐說了八個字,“強敵環伺,心煩氣躁;御女眾多,精竭陽衰。”
“可有什么方法治療?”
“國事微臣不好多說,少近女色方能保住龍體長壽。”
“那你們為什么不說,不多勸戒大王?養你們這些人有什么用?”
“微臣有罪,微臣也曾多次勸戒。可是大王不聽,有一次動了怒,差點殺了臣。”
李嫣揮揮手,讓巫醫下去。她明白,秦國已經打到家門口了,眼下的楚國,危機四伏,險象環生。整個王廷天天被恐怖的氛圍所重壓。考烈王面對的壓力可想而知。加上他就想多生兒子,一天到晚臨幸王宮的嬪妃。李嫣也想阻止,勸戒過考烈王,但考烈王不但不聽,還反詰說:“你怕什么?你的兒子不是已經立為太子了嗎?你是不是怕別人再生兒子,與你爭寵,搶了你兒子的太子之位。”
考烈王要多生兒子,多傳子嗣,王后是不能反對的。但內心深處,她當然不希望有新王子出生,每多一個男兒,就是對太子地位的威脅。他要想盡辦法,阻止這件事的發生。每晚考烈王臨幸哪一個嬪妃,他都要人向她報告,以便隨時發現這個嬪妃身體的變化,及時采取措施。同時她也希望考烈王能夠好好活著,以便太子能夠順利繼位。現在孩子這么小,一旦考烈王不測,靠誰扶持這個幼子呢?那幫王族大姓,個個陰險狡詐,正恨不能你現在就死絕了才好呢!
愛子心切的心使李嫣堅強激動起來。她聽了考烈王這番話,沒有讓步,盡管講話很溫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她說:“臣妾勸大王,全是為了大王的身體。你不考慮自己,也要想想你的親生骨肉吧?太子幼小,全仗大王扶持。一旦山陵崩,大王您有不測,太子怎么辦?楚國怎么辦?”
說著,李嫣的臉漲紅了,熱淚奔流。
“你這個婦人,如此刻薄,竟敢咒我死,竟敢咒我死!”考烈王咆哮著,一揮手,一掌打在李嫣臉上,還想再揚手,但氣已經接不上了,不由地坐在床上,喘作一團。蒼灰的臉顫抖扭曲,變得猙獰。只能用手指著李嫣,“你、你、你、你……”
李嫣大聲哭泣,又偷偷在孩子身上擰了一把,這孩子也哭嚎起來,整個后宮一片嘈雜。
考烈王一看這樣情形,反而平靜下來,孩子的哭聲仿佛讓他一下精神起來,他吼了一聲:“你還讓他哭?”說著,他走到孩子面前看看,憤憤地走了。
這樣的爭吵不止一次。考烈王也曾有所收斂,但他按捺不住自己,不久又故態復萌。與女人溫存已經成了他解除煩惱、焦躁、醉生夢死的唯一辦法。
就在考烈王在床上噩夢不斷的時候,李嫣正在后宮與哥哥李園謀劃。
李園一身絳色的寬袍大袖,衣服上云卷鳳飛,從黃歇的一個門客一躍而成楚國的重臣,確實讓李園精神了不少。
看著妹妹愁眉苦臉,李園嘿嘿一笑,“妹妹,你愁什么?現在你是王后,孩子是太子,我是太傅,楚國現在是咱們說了算。誰還敢來威脅我們?”
“哥哥,別太大意了。如果黃歇把我們出賣了,那黃歇大王不敢惹,還不把仇全部算在我們的頭上嗎?”
“他黃歇不敢,也不愿。這孩子可是他的親兒子。他要出賣我們,他的兒子就當不成楚國的君王,你想這是他愿意的嗎?”
“如果大王不測,太子繼位。知道孩子是黃歇之子的只有我倆。哥哥,黃歇能讓我倆活嗎?”
李園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輕輕點點頭,“他肯定不會讓我們活著。”
“那怎么辦?哥哥,你要想辦法啊!”
李園笑了,笑得十分神秘。見李嫣一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他輕輕說了一句,“我也有門客。”
看李嫣還有點懵,李園不禁笑了,而且是放聲大笑。
(未完待續)
(孫獻光 劉同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