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幾評《淮南子》
劉知幾(661-721)是唐代著名史家,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出身于世代官宦的家庭,祖父輩皆能“詩禮傳家”。他一生竭心聚力于史學研究,所著《史通》一書被現代學者視為中國古代史學史上罕有的“一部史學通論性的著述”。史學大家呂思勉評價此書既能“言之成理,而又有條理系統”,在傳統史學著作中是“當首推”的杰作。正是在《史通·自敘》里,劉知幾回顧、反思與闡言自己一生治史閱歷和著述情懷時,曾對西漢淮南王劉安及其賓客所撰《淮南子》一書給予極為特殊的重視,并高度稱揚后者的學術思想價值。在某種程度上,劉知幾《史通》的著述旨趣也受到《淮南子》的一定影響,讓后者有所取鑒。
劉知幾在《自敘》中評論道:“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于數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已后,作者絕無。必商榷而言,則其流又眾”。劉知幾所言“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一語,在現代“淮南子學史”上廣為人知,時常為學者們所引用。但卻少有人知其所著《史通》實則也是秉持此種著述理念,意圖“以史為主,而余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劉知幾將《史通》定位在“總括萬殊,包吞千有”,這與其高度肯定《淮南子》“牢籠天地,博極古今”,本質上是異曲同工的,都是力求在學術思想上能“兼于數家”,成為承前啟后的“集大成”的綜合總結之作。
劉知幾在《自敘》中論說《淮南子》之后,隨即又著眼先秦以來學術發展的源流變化,對兩漢魏晉時期的揚雄《法言》、王充《論衡》、應劭《風俗通義》、劉劭《人物志》、陸景《典語》、劉勰《文心雕龍》等書進行評價。從具體內容來看,劉知幾一方面明顯對《淮南子》持有特殊的重視之意,首評《淮南子》而后論其他諸書;另一方面,即使是評價揚雄、王充、應劭、劉劭、陸景、劉勰等人的著作時,也是效法《淮南子·要略》論述“上自太公,下至商鞅”的先秦學術演變的思維方式,著重從時代、社會同學術思想的互動影響而言,甚至二者文字表述的形式也極為相近。由此可見,劉知幾《自敘》一文對作為《淮南子》全書“自序”的《要略》有著自覺借鑒的意識,受到后者思想內容及“序體”形式的深刻影響。
從劉知幾評價《淮南子》“錯綜經緯”“兼于數家”的認識上,也清楚反映出其對《淮南子·要略》是非常熟悉的,對《淮南子》一書“紀綱道德,經緯治道”“觀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的思想旨趣與著述特點有著深入把握。也因此,劉知幾欣賞并認同劉安等人試圖通過《淮南子》的撰著來全面總結先秦諸子百家之學的宏大意愿,并深感后者實際上也是一生政治不幸的淮南王劉安“郁快孤憤”,有所“寄懷”之作。在劉知幾而言,自己竭盡平生所學與心力完成《史通》,同淮南王劉安意欲以《淮南子》一書“流譽天下”的動因又何嘗有異?所以,他由衷坦言:“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沒世之后,誰知予者。故推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并在《自敘》結尾極為動情地慨嘆:“儻使平子不出,公紀不生,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煙燼俱滅。后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淚盡而繼之以血也”,渴望《史通》也能有幸在后世得到張衡、陸績一樣的文化名士的傾心賞識,而不至于失佚無名。
身為一代成就突出的著名史家,劉知幾對《淮南子》“牢籠天地,博極古今”的盛贊,對其在兩漢魏晉學術史上“《淮南》已后,作者絕無”“其流又眾”的特殊歷史地位及影響的評價,無不體現出深刻獨到的“史識”。而且,劉知幾在《史通》中所表現出對《淮南子》的特殊重視之意,對淮南王劉安著書寄懷、流譽后世的文化意愿的認同,既讓《史通》與《淮南子》成為隔代輝映的經典杰作,也讓他自己成為唐代歷史上少有的能正視和褒評《淮南子》者之一。(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