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需要保存記憶,正如時代需要保存歷史。紀從周的新散文集《雪泥鴻爪》,展現了個人命運與歷史交集的路徑,成為回望故鄉、回望歷史、保存記憶的好文本。
每一村莊的稱謂,都是該村地域文化的標識,呂漢村以及呂漢村千百年孕育生成的古樸文化,使紀從周后來“閉上眼睛就能一幕幕閃過”,從而成為他內心的深層記憶,呂漢村也成了他一生的無盡牽掛。
7歲那年隨母進京,不再是鄉村的參與者,可他后來能夠跋涉萬千里人生路,能夠與走個正著的一次次風險災難無畏搏斗,都是因了來自呂漢村的強大底氣!就這樣,思鄉的念想在他心里一點一點膨脹,想苦了,想深了,最終就形成了對遼闊祖國萬千故鄉的鐘愛,這才是他心靈深處的鄉愁。
他知道呂漢村記錄了自身族群發展、地理變遷、風俗演變的歷史全過程,因而他寫1960年代隨父騎車“晝宿夜行”回村看望爺爺奶奶;寫2020年8月對滹沱河發源地的追尋;寫2020年10月所見“煥然一新為自來水、天然氣、衛生間坐便器、公交汽車開到家門口”的呂漢村新貌……他的筆墨浸潤開來,從呂漢村寫到冀中平原,又從冀中平原寫到江南水鄉,進而寫到他探訪的祖國各個角落。還鄉的作品,就這樣如雨后春筍,一株株,破土而出。
他當年隨母離開呂漢村躋身祖國文化中心無疑具有人生意義,他學會了遠距離閱讀生他養他的村莊,他追憶著已逝的鄉村生活,又在時代制高點上觀望著當代中國改革開放的萬千景象。心靈歸處是故鄉。他此時的鄉愁,已經不是一村一人的惆悵和傷感,而是憂國憂民的家國情懷,是對目前城市化率突進到60%的思考。他看到快速現代化對鄉村傳統生活的猛烈沖擊,看到全球化與社會城市化進程的快速擴張,看到“呂漢村的家族親戚現在就只有堂弟紀從志一家”的鄉村人口嚴重流失,看到“無論如何找不到‘源頭’的感覺”的近乎枯竭的“滹沱河源頭”,看到城市發展催生出田野上的一排排水泥樓房,看到改革歷史進程中出現的鄉村歷史斷流,看到某一段歷史特色文化的散失,從而希望改革中國重構新型城鄉關系,創新鄉村治理體系,使中國60多萬個行政村全面振興!
紀從周的還鄉,并非固守裊裊飛煙的呂漢村,他以散文形式打撈出鄉村記憶,尋找到了當代人與土地相依的聯系,揭示出每個人都應當承載并參與當代歷史的命題,這應當來自于他的文化自覺吧。
紀從周熟悉鄉村,更熟悉作為記者到訪過的無數城市街巷。這樣,他從平民的審美情趣出發,在以下兩方面展示了自己的民間化敘事功力。
其一,說書式的敘事方式
紀從周擅長運用說書式的敘事方式,他敘述故事的風格是“講說”,而不是“書面記述”,突出表現在設置扣子與運用評書語言上。
說書的精髓是下扣子,這在文學創作中稱為設置懸念。紀從周很得說話要領,常常在毫不離奇的故事里設置扣子,從而把平淡無奇的小事講述得引人入勝。如小學時父親薪金難以維持家庭溫飽,而紀家兄妹并不申請免交學雜費,紀從周在此處甩出了扣子:“那么,是誰在幫助我們全家呢?”他寫自己游覽善璉鎮尋訪蒙恬遺跡也有扣子:“誰知道,帶兵數十萬的大將軍蒙恬還是制筆的始祖?令人好生奇怪”……這些扣子,其實就是散文創作中的伏筆,有伏筆就要有照應;有了說書中的下扣子,就會有對應的解扣子。
為了更好地下扣解扣,紀從周還吸收了說書人的慣用語。“話說”、“調侃至此,書歸正傳”等等。他用說書人的慣用語去敘述故事,進一步糅合了民間說書方式,將一件件日常故事編排得層層鋪展,可看可聽,親切而生動。
其二,傳統的線性敘事方式
紀從周的作品,沿用了傳統的線性敘事方式,往往以一條線索,至多兩條線索描摹現實。
本書中單線挺進敘述的作品不少,像《拋磚引玉看華章》不設矛盾沖突,僅寫作者收到畫家李燕回信的所思所感;《美林為我畫牛》也是對畫家韓美林作畫的回憶……他的單線敘述簡潔明了,往往一文一事,直達敘事目標。
對內容相對豐富的題材,紀從周則采用了復線敘事,在主線與副線結構中講述傳統封閉式的完整故事。《老班長,你好!》具有明顯的主副線線索,主線在今,渴望與班長相聚,副線于昔,敘述了風雨查線的往事,文中主副線交錯,展現了戰友情誼;《王熙民搶救華羅庚》同樣具有主副線線索,與《老班長,你好!》不同的是,副線在今,自己訪問王熙民老人,主線于昔,敘述了王老抗戰營救華羅庚之壯舉,文中副線輔助主線,重在展現王老高潔人品;而以鉤沉名人往事為主體的游記文,大多采用了復線敘事,像《南北湖畔始說陳從周》采用了副線在今,主線于昔的結構線索,將重點放在詳盡介紹陳從周功績上,斷續展示其不凡一生,副線則是作者游歷“陳從周藝術館”這一推進較慢的引線……
無論是單線還是復線,紀從周都力圖追求自己的風格。他的選材與表述,不屬波瀾壯闊的宏大敘事,卻是“我手寫我口”的真實記載,筆筆記述著自己的心路歷程,篇篇流溢著生命的溫熱。(郭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