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戊戌年肅殺之秋,一場史無前例的變法從揭幕到落幕,快得令人目不暇接。這年9月5日,年僅24歲的福建人林旭奉光緒帝詔從壽州正陽關入京,與譚嗣同、楊銳、劉光第等四人,被授予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要務,是謂“軍機四卿”,他們每日與光緒帝籌劃新政,激濁揚清,劍指舊政深弊,“百日維新”迅速掀起高潮。兩周后,以慈禧太后為首的保守派,發(fā)動政變,當街戮殺六君子,林旭是其一,廢除了新政綱,躊躇滿志的新政大戲在刀光劍影中戛然落幕。
林旭一生苦短,才華橫溢,超群軼倫,生前卻與正陽關有割舍不斷的關系,在其生命的最后兩年,便居住在正陽關。他留下的《晚翠軒詩集》中,有吟誦南堤桃花的詩句。就義時,他的岳父沈瑜慶還任安徽皖岸督銷局(駐正陽關)總辦職務,他的少年摯友、當年曾與林旭夫婦同在正陽關的李宣龔在悼詩中寫道:“寒風今九月,忠骨返郊次。孤嫠泣淮水,一叔愴山寺”,如實地刻畫了林旭就義后,妻子沈鵲應在正陽關鹽署倚門矚望,在淮河邊孤獨痛泣的凄慘一幕。
1896年,即光緒二十二年,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委派林旭岳父沈瑜慶辦皖岸督銷局,專銷南北商鹽,督銷安慶、廬州、池州、寧國、太平五府及滁州、和州二直隸州,駐大通(今屬銅陵市),林旭時年21歲,夫婦倆隨沈瑜慶赴任。同年七月,接任兩江總督的劉坤一又委派沈瑜慶辦皖北督銷局,駐壽州正陽關,林旭夫婦又隨岳父由長江南岸轉赴淮河岸邊的正陽關。
正陽關鹽署是林旭此生中最后一個住所,他在這里生活,也從這里出發(fā),北上京津,南去滬杭,義無反顧地投身新政。當時福建以陳衍為代表的詩人,創(chuàng)辦了“同光體”詩苑,詩風風行閩中,陳衍及詩詞大家陳書和沈瑜慶外甥李宣龔等人,也隨同沈瑜慶來到繁華的正陽關,一行人由江南來到淮河邊。正陽關鹽署衙門有書屋百余間,林旭隨岳父住進鹽署后,見住地場所寬大,便把他在大通創(chuàng)辦的“晚翠軒”書房移來。林旭的妻子沈鵲應也喜愛詩詞,這一時期沈瑜慶與女兒女婿和外甥李宣龔等每日與陳書切磋詩律,吟誦新作,沈瑜慶有詩道:“懶向先生問字,卻輸嬌女填詞”,足見當時情形。
正陽關扼守淮、潁、淠三水之咽喉,是淮河中游重要水運樞紐,七十二水通正陽。在正陽關,林旭每日吟誦,詩興盎然。正陽關段有個南塘,如同在淮河岸邊張起一灣水屏障,往來客船可泊此避風躲汛。春天里,淮河上桅來帆往,南塘邊柳綠花紅,林旭與朋友每到此,便頻頻吟詩。有次漫步南塘堤上,林旭反復吟詠“淮水東流思不盡,春陽欲暮日初長”,春天將要過去,白晝開始變長,詩人的思緒如同淮河水一樣,無邊無際。甲午戰(zhàn)敗后,目睹國家積弱積貧的現(xiàn)狀,林旭苦苦探索,憤懣在胸,躍然紙上。
光緒二十一年春,清廷在甲午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被迫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5月,林旭在京與同時參加會試的舉人“發(fā)憤上書,請拒和議”。8月,康有為在京滬發(fā)起成立強學會,為中國自強而立,林旭是其中一員。不久,北京強學會遭慈禧太后封禁。一年后,林旭在淮河岸邊作《正陽關孔子廟詩》,掛念強學會同仁,與維新派人士遙相呼應,詩中寫道:“去年海內(nèi)興學會,推原講習為膺懲。紀年上溯孔子卒,見者適適疑且驚。”強學會以孔子卒年為紀年,引起保皇黨和守舊大臣的疑懼。當時國難臨頭,林旭認為需“固宜志士慷慨起,引臂疾呼寐者醒”。呼吁仁人志士慷慨奮起,振臂疾呼,喚醒沉睡之眾,爭取自強自立。林旭此時奔走于京皖之間,身在淮上,心系神州。借參謁正陽關孔子廟,發(fā)出自己的吼聲。
風雨飄搖的大清迎來光緒二十四年,此時林旭兩次來京會試,結識了變法維新派中堅人員康有為、梁啟超,8月下旬,曾任福建學政的王錫蕃將林旭、嚴復等四名優(yōu)秀人才向朝廷舉薦。9月5日,光緒帝頒旨,林旭等四人著加四品卿銜,參與軍政事宜,這一時期光緒帝頒發(fā)詔諭,由林旭起草者居多。9月21日,慈禧太后發(fā)動政變,捕殺林旭、譚嗣同等六君子。林旭赴義時,面不改色,仰天大嘯:“君子死,正義盡!”,噩耗傳到正陽關,沈鵲應悲痛欲絕,服毒殉夫而逝。
斗轉星移,往事如煙。今捧讀烈士林旭的《晚翠軒詩集》,品嚼百年前這位異鄉(xiāng)青年志士的歡喜和哀痛,令人更加懷念行吟淮上的那個自強不屈的青春身影。(時本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