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優
班上成立圖書角，師生積極響應，捐書支持。尋出二十本舊書，整整齊齊碼成一摞，我心中突然有些不舍。
盡管，大多數書封面蒙塵，有些紙頁已經泛黃。長久以來，它們呆在書架上或角落里，于無望的等待中獨自咀嚼寂寞與冷落，不知溫熱的手指何時能扣開塵封的大門，享受陽光的撫慰目光的親吻。
那些看過即忘隨手拋開的舊書，往后歲月里，也許再也不會翻閱。此刻，當它就要離開，忽然心生留戀。其實，留下來，可能依然不會看，但就是不舍。日日相處，并未意識到它的珍貴，甚至忽略了它的存在；一旦分離，過往的點點滴滴，已經快要忘卻的往事，忽而清晰起來。就像身邊事，眼前人，只道尋常，不知憐取。
記得那時剛剛參加工作不久，物資匱乏，工資不高。是草木漸次返青的初春吧，有一天，學校忽然來了個賣書人，小推車里盡是書。我挑選了四大名著，一樣的設計，一樣的版式，硬精裝， A4紙大小，褐色里泛出光澤，厚重又大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翻開，新書特有的油墨味道直往鼻子里鉆。手指在書頁上反復摩挲，目光在字里行間游弋。
特別是《紅樓夢》，一直非常喜歡，先前曾經借閱過。村里流轉的老書，書角翻卷，頁面脫落，有些在時光的啃噬之下，已經殘缺不全，風燭殘年形容枯槁的模樣。也見過莊重古樸的，在朋友父親的臥房兼書房里。上中下三冊，線裝，豎排，繁體字，天生一種冷傲和拒絕。借來的書，捧在手里，像隔著籬笆擼一只萍水相逢的貓，有靠近的愿望卻難免疏離而慌張。如果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書，置于床頭，想看就看，該有多美。
可是，價格不菲。許多老師圍著看，指點議論一番，漸漸的也就散了。我一邊算計口袋里的碎銀子，一邊討價還價，滿臉通紅又不厭其煩。最終用半月的工資買下了這四本書。摞在一起，捧在胸前，像捧著四塊金磚。那一刻，只覺時光緩慢悠長，內心沉靜而充實。
此后，斷斷續續買，斷斷續續讀。閑暇日子，晃來晃去，書便晃在了手里。在文字里暫忘煙火人間的悲歡，瑣碎的日子于是平添了一縷有別于常的小滋味，自在又安然。
后來，世事紛擾，輾轉奔波，書與文字，漸漸淡出生活，變得無用而奢侈。再后來，漸漸偶有閑暇，似乎也不缺買書那點錢，卻沒有了買的興致，也沒了潛心靜讀的心境。日復一日，心的原野上，荒煙蔓草，一派枯寂荒涼。
那年暑假，長夏難消燥熱難耐之際，偶生一念，買了一套《追憶似水年華》。但買得熱鬧，讀得寂寥，厚厚的三大本，唯上冊看了一多半；其他兩冊，至今躺在書柜里，年華水逝，塵垢蒙面，任時光的灰一日日蒼老了容顏。近日看到莫言說買了不讀又何妨，心下便也釋然。心儀的書，仿若故人，故園在那，老友在那，總有一天，興之所至，欣然前往，推門而入，把盞言歡。
如今，故人將別，“西出陽關無故人”嗎？非也！書聲朗朗處，故人將走進更多清澈的眼眸，滋潤更多年青的心靈。在閱讀中遙望，在文字里相逢，幸甚！
盡管歲月流逝，很多東西消逝如煙云，但對舊書還有舊情，舊情難忘；對閱讀，還有向往，向往結伴同游，攜手白頭。“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每每讀到此句，總要停下來，愣神好一陣。現世隱遁，耳畔惟余清風習習，月影斑斕。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這樣的畫面，何其美好；這樣的生活，何其芬芳。
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錢紅麗說，讀書，日漸成為抵抗平庸生活的一種儀式，深夜臨睡前讀上十余頁，仿佛額外接收著一份來自天外的嘉獎。在歲月的長河里，我溯游而上，渴望重獲這樣的恩賜，這樣的嘉獎。即使思而不得，也想隔岸靜賞。當時光漫漶文字，當目光拂動書頁，亦如長風過嶺，松濤陣陣；花朝月夕，竹影幢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