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婚期是一年前定下的,定在秋天的一個良辰吉日。
秋天是一個意義非凡的季節,金黃的、成熟的、收獲的季節,那種想像就令人激動時節,讓我們全家充滿了期待。但這一年也非同尋常,疫情神出鬼沒,風聲鶴唳,但最終得到有力控制,為了女兒的婚禮,我們最先接種了新冠疫苗,我們不再提心吊膽。正因為如此,這又是一場疫情防控下簡樸而又溫馨的婚禮。
這一年過得太慢,而這一天又來得太快。
凌晨三時三十分,化妝師、攝影師就來敲門了。其實,這一夜,我們一家三口都沒有睡好。熄燈后,我躺在床上,大腦在一遍遍過著電影,以前的點點滴滴,如現眼前。剛剛睡著,又突然被響聲驚醒,原來是空調的風口吹在懸掛的氣球和彩帶上,始終都在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摩擦久了,時不時地還會“呯”的炸破一只,發出靜夜大響。我索性不睡了,想到風俗中女兒離家前要吃“紅糖雞蛋”,于是,“臨時抱佛腳”,手機百度“荷包蛋做法”,看得躍躍欲試,毫無睡意,干脆起來,入廚操練。經過一番試驗,終于掌握了核心技術,即入鍋的水量、燒水的火候、磕蛋力度、入水的沖擊力、煮蛋的時間等。在女兒出嫁的前夜,我掌握了煮荷包蛋的技巧,避免了過去煮散成一鍋“雞蛋花”。我親手做的一個個圓圓潤潤、飽飽滿滿的荷包蛋,按照規矩,將由妻子喂給女兒吃下。
凌晨五時三十分,拉開窗簾,天光微亮,我來到小區門口。看到貼在門旁大紅“喜”字,我掏煙,隔門衛室窗戶散給里面的保安。保安詫異:“什么事?這么早?這么客氣?”我笑而不答,對著晨光中的“喜”字努努嘴,他們明白了。保安們都忙雙手抱拳道:“恭喜、恭喜。一家喜大家喜,保證到時暢通無阻”。
這時,開過來一輛閃爍紅藍警燈的內部電瓶巡邏車,我笑著上前散煙。只見兩人接過煙后,順手夾到耳朵上,二話不說,拿出繩套,挪開了道路上擋路的石頭。隨后又驅車來到我家單元門口,抱出一卷紅地毯,從臺階上順溜而滾下,一直鋪到路上又用透明膠帶與地上粘住。
隨后,東邊天上出現紅色晨光,慢慢融化成大半天空的彩霞,又漸漸向我頭頂上擴散。如果沒有樓宇阻擋,整個天空不消一會兒都被染遍了云霞,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出現在小區上空的這么美的彩霞。就在朝陽升空的剎那,我收到了朋友們“今天的陽光實在是太好了”的微信祝福。
親戚們陸續都來了,家里擠滿了人。
從家門口朝道路盡頭望過去,早晨的陽光鋪滿了路面、樓宇和綠化帶,連一道縫隙也不留。婚車終于從朝陽那頭開過來了,陽光就鋪在一輛輛開過來的婚車上,或者說,婚車馱著一身身的陽光朝我們開過來。兩旁綠樹排列,開著一團團大朵的月季和木槿花。桂樹滿身披掛,清香陣陣襲人。
迎親的人與送親的人,一下子涌到門口。還有小區里晨跑的人停下了腳步,上街買菜的左鄰右舍駐足觀望,騎電瓶車送孩子上學的人減慢了車速……陽光也是,迅速匯聚過來,最后聚焦在手捧鮮花登門迎親的新女婿身上。
大門和窗戶都打開了,歡聲笑語涌進來又溢出去,喜氣迎進來又送出去。陽光打在窗玻璃上,貼有“喜”字的窗戶在微微搖晃,窗玻璃上的陽光也在微微搖晃,整個小區家家戶戶的窗玻璃上的陽光都在搖晃。
送別的時刻終于到了。沒有風俗中的“離娘肉”,更沒有難舍難分的“哭嫁”,自始至終,幸福的笑容始終都掛在我們一家人的臉上。因為,一切都隨心所愿,一切都美滿如花。
一切的一切,都如今天這遍地秋陽,將夢想徹底鍍亮,將女兒徹底鍍亮。一出家門,仿佛這遍地秋陽就聚集在她一個人的身上,仿佛她一個人身上發出來的光芒,迅速點亮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汽車發動了,車窗遲遲沒有搖落,我的、妻子的、女兒的,三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今生以來,三口之家的手,還沒有如此緊握過,也沒有如此團結過,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松開。我終于沒能忍住,淚水奪眶而出。
女兒走了,親友們散了,家門口突然安靜下來了,中午的太陽熾熱如火,最后送走從鄉下趕來的年邁父母,家門口只剩下我和妻子。突然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傷感,又有一種天旋地轉的眩暈,陽光也莫名刺眼起來,炫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拉著妻子的手,時光突然溯流,我倆瞬間從一對夫妻,活成一對兄妹,又慢慢活成了一對年輕的戀人,就像當年的海誓山盟,終身所愿:今生今世,我們都要生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一個媽媽的“小棉襖”,爸爸的“酒壇子”。(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