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那年,他二十三,大學剛畢業,是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中等身材,清瘦,白皙,戴一副細邊眼鏡:典型的文弱書生形象。
然而,第一堂課他就讓我大跌眼鏡。一開口,中氣十足,聲音洪亮;且語速很快,我坐第一排能清楚地看到唾沫從他口中迸濺四散,兩條眉毛也隨著語音的高低上下起伏;邊說話邊在講臺上不停地走動,一雙手時而用力握緊,時而張開揮向空中……整個人激情飛揚,引得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那堂課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我要不是數學只考了20分,清華、北大任我選!說這話時,他頭微微向右上角一揚,瀟灑又自負的樣子。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嘖嘖聲:天哪,數學這么點分還能考上大學,那語文、英語得多好?
他上課很少給我們歸納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一篇課文布置預習后讓我們先講喜歡哪里不喜歡哪里,是什么原因;等我們發言后,他再說自己的觀點。有些課文他能上一個星期,如《荷塘月色》;有的則一節課帶過。他上課往往能從一個詞一句話發散開,說典故,道古今;興奮了就丟開書,眉飛色舞,兩手直揮,偶爾在黑板上寫幾個字,斗大,最后一筆著力很重,“嘭”地一下,粉筆直接砸在黑板上,特有氣勢。我有時聽得懂,有時稀里糊涂,就像坐了個飛機到半空中旋了一圈,雖沒看清藍天白云到底啥模樣,但那異常開闊的視野和騰云駕霧的感覺還是讓我很享受。
記得第一次作文題是《升學有感》。數日后,他笑瞇瞇地對大家說:“這次作文兩個班最高分是90分!”這么高呀!誰啊?大家竊竊私語。他抬起手臂,指向我:“就是她!”霎那,同學們艷羨的眼光都黏住了我,我羞澀又得意地漲紅了臉。之后的每次作文,我更恨不能挖心搜膽、一鳴驚人。
雖然我語文不錯,但他卻安排我當了數學課代表。他說我數學成績不太理想,這對我是個促進。確實,自從當了課代表,我在數學上花的力氣就多了些,成績也小有進步。
我們那時晚自習學校并沒安排老師坐堂,但他幾乎天天晚上到教室來。他經常坐到我身邊,詢問我的學習生活情況,鼓勵我要好好干,說我這樣的成績考大學很有希望。有時,他也跟我說他的大學生活、他寫的詩以及其它瑣碎之事……每次,他跟我說話,我心里歡喜的小帆都鼓得高高的。
當然,班上其他成績好的同學他也很關注;而且,他更想提高全班同學的綜合實力。班上同學大多來自鄉村中學,英語普遍較差。為了提高我們的英語成績,他甚至叫他女朋友利用寒假給我們補課。
平時我們上課,他經常在教室外窗子邊轉悠;還叮囑班干部注意觀察同學們的課上課下表現,有不好的情況隨時記錄匯報;另外又安排了一些“暗探”。如此一來,許多人開始對他有意見,特別是那些上課愛講話的、調皮搗鬼的更“恨”他。課間,常有同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說他壞話,有人眼睛還時不時瞟著我。每每此時,我連忙跟在后面也說他這不好那不好,語氣還故意很激烈。其實我心里是喜歡他的,但害怕被孤立。
當他得知班上那么多同學對他有意見、特別是這些人里還包括自己一向關心看重的學生時,他明顯氣壞了。惱歸惱,罵歸罵,他對班級管理依然很嚴格。我心中有愧,自是夾著尾巴安分守己做良民,然語文課一直是我最盼望的課。
我高二時得知他讀研離開了,心中滿是惆悵……后來,我也成了語文老師;再后來,我也愛上了寫作。
多年不見,只想說一句:鄭老師,感謝青春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