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龍
麥收季節,我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旁觀者。
坐在開著空調的辦公室里,望著家的方向,我一陣陣地揪心:父親已經七十五歲了,在我昨天打電話問他需不需要幫忙時,竟一口回絕了,并且說一天就能收完了——這我倒是相信,畢竟機械化的收割,速度肯定不成問題。關鍵還要自己裝袋,還要用車子往家里拉。我頓時汗流浹背起來。
父母親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養活了三個孩子,而今三個孩子都遠離了鄉村,住進了城里。農忙時,有空就回去看看,家中的活卻幾乎幫不上什么。小時候干得就不多,成家后基本就完全脫離了農活,也干不了了。
在關于下地干活這件事上,父親一直堅持讓幾個孩子以讀書為主,作業寫完了才可以幫著干農活。所以,在我的記憶里,每每放“忙假”時,我都是要先完成作業,再跟著他們下地去。手牽著牛,任它沿著路埂邊吃草。待走到空曠的地方,便將牛繩放開,我則轉身拿起磨得鋒利的鐮刀去割莊稼。孩子的心性,那時還有些偷奸耍滑,我有時割幾把麥子,抬頭看一會兒天空。朵朵棉花糖似的云朵之上,我恍惚看見一座城,金碧輝煌。父親一巴掌把我打回原形,嘴里念叨著:干活就好好干,不許偷懶。在不遠處拾麥穗的妹妹看著我直笑。
或許是真的太懶,在干活和讀書之間,我執著地選擇了后者。就像父親把莊稼種得無人能及,我也努力地把書讀得出類拔萃。我成了村子里第一個大學生,也終于在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少有地看到父親將開心盡情綻放在眼角和嘴角。從農村縣城,再到都市,我終于逃離了麥田和稻田——我成了城里人。
今年麥收,父親的腰疼病又犯了。我趕回去時,他在拾麥穗。麥子是大舅家的二表弟幫著收的。父親用手扶著腰,坐在麥田里,癡迷地仰望著天空。我也把頭抬起來,望向天空,此時的陽光直射下來,身上涌動著一陣陣熱氣。我遞給父親一支煙,幫著他點燃。他猛吸上兩口,又轉臉看向麥田:那是他奮斗了一生的戰場,生于茲念于茲,那種樸素的情懷一直藏在父親的心窩里。
我忽然覺得父親很像那成熟了的麥穗,歷經歲月的磨練,才成就了今日的飽滿。
父親站起身來,重又走入那軟軟的麥田,就像一位肩扛鋼槍的戰士,在巡視他的戰場。